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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已多,情未了,別淚臨寒曉(19)

等到天藍再看海 作者:寧芯


所以,九年來,這竟是頭一次,我又聽到了那句話——魯西,生日快樂!

我自認并不是感情多么纖細的人,卻在闊別九年之后,在終于又一次聽到了這樣一句尋常到不能再尋常的祝福話語之后,忽然止不住地熱淚盈眶。我忽然抬不起頭,忽然睜不開眼,仿佛蓄積九年的辛酸苦澀,孤獨掙扎,都只是為了在這一刻,盡情宣泄。

堵塞多時的記憶洪流,毫無預(yù)兆地沖開了閘口,各種各樣的往事伴著各種各樣的情緒撲面而來,我覺得渾身絞痛,不堪承受。

他看到我忽然淚流滿面,一定是嚇壞了!因為他接下來的聲音顯得無比慌亂:“你的刀削面做得很好!蛋糕也烤得很好。嗯!我是說,你到底怎么了?”

我終于抬頭,拭了一把淚,吹滅了蠟燭,微笑看著他,說:“當然!這是我媽親自教給我的配方?!痹掝}一開,竟然打不住,我開始絮絮叨叨地講給他許多幼年的往事。我如何在幾歲大的時候就跟著爸爸品酒,聽他點評各種酒水;又如何偷偷溜進媽媽工作的廚房,差點惹出禍事;每年生日,媽媽必定給我烤蛋糕,爸爸必定送我芭比娃娃;我原本已經(jīng)練了幾年鋼琴,已有小成,卻被迫中斷了,至今水平不高……

很多往事,是藏在記憶深處的,便是在明蘭面前,我也從來不曾提起;很多瑣碎的細節(jié),我以為已經(jīng)忘記了,不料輕輕一觸,竟是歷歷在目,鮮活如昨。

他不是一個好聽眾,自始至終,只是沉默地斟酒,喝酒,一言不發(fā)。

又或者,他是世上最好的聽眾,給了我足夠安靜的環(huán)境,足夠充沛的酒水,讓我得以充分地緬懷記憶深處小心珍藏的燦爛。

酒瓶,一只接一只的空了,我說話已經(jīng)開始漸漸吃力,美好的回憶終于在瑣碎得不能再瑣碎的敘述中,慢慢接近了十二歲,我講不下去了,只抬頭看著他,微笑著說:“你看,我爸爸媽媽這么愛我,給了我這么多,我是不是很幸福?”郁結(jié)許久的眼淚,突然如同決堤的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噴涌而出……

那便是我的二十一歲生日,一個原本早已計劃好要一個人慶祝卻意外變成了兩個人慶祝的日子。

我喝了很多酒,說了很多話,末了,痛痛快快地大哭了一場,原本是扒在自己膝頭上哭的,不知不覺,卻被他攬在了懷里。

他的身上有一種特別的芬芳味道,仿佛雨后清新的木葉,只是當時,我哭得昏天黑地,毫無心境品位。

他自始至終沒有說話,只是緊緊抱著我,輕輕拍打我的背脊,輕輕撫摸我的頭發(fā),許久之后,在我終于語無倫次地講完了我所有想講的話之后,牽著我的手,帶著我在外面慢慢地散步,慢慢地溜達,然后,他終于開始說話,卻是指著一棵一棵圣誕樹,一盞一盞彩燈,給我講述有關(guān)宗教,神學(xué)和耶穌基督的故事。

我修心理學(xué),自然對這些知識都不陌生,只是他見解獨特,同樣的故事,從他口中講出來,別有一種視角,別有一番味道。

“我原本以為,希臘眾神是所有神仙里,最為荒唐可恥的一群,后來慢慢大了,卻覺得,正因為他們有人性,有欲望,所以相對其他國度的神仙,顯得更有人情味兒,更讓人親近?!彼f。

我微笑,說:“西方人認為女巫能通靈,而我的教授認為,她通的,其實是人心?!?/p>

他問我現(xiàn)在看什么,我坦然微笑,說:“靄理士大師的性心理學(xué)!”

他笑,說:“關(guān)于這方面,我覺得印度密宗是一種特別的樣本?!?/p>

我知道他在順著我的專業(yè)和喜好說話,于是,本著“互通有無,投桃報李”的道理,也開始同他探討許多最淺顯也最復(fù)雜的經(jīng)濟學(xué)問題,諸如:財富是怎樣產(chǎn)生的呢?股市究竟是怎么回事兒?博弈理論該如何應(yīng)用到心理學(xué)研究中……

我們一定是走了很久很久,也一定是走了很遠很遠,因為起初的時候,街頭處處是人,圣誕樹上,一串串彩燈明亮得灼眼。慢慢地,街道上卻空了,靜了,唯有他和我,我們兩個人的聲音,腳步聲,呼吸聲,說話聲……在夜晚空闊的街道上,悠悠地回響。

我能聽到每一個腳步落下的聲音,并且,能分辨出,哪一步是他踏出去的,而哪一步,屬于我自己。我能捕捉到每一次呼吸的顫動,卻無法辨別,那一抹震蕩在空氣里的波動究竟是來自他的身體,亦或,我的身體。

我很喜歡聽他說話,覺得他的音色圓潤好聽,而我的聲音——至少這一刻,我在安靜地,用心地說話,因為認真專注,所以語聲誠摯。

北國的冬夜,道旁的樹木早已褪光了樹葉,唯余一支一支干枯的枝椏,在夜色里,蕭索而堅強地徐徐伸展,在昏暗的路燈下,把一個一個暗影印在雪白的墻壁上,縱橫交錯,仿佛一幅一幅縱情恣意的水墨畫。不知從哪里跑來了一只小貓,“喵”地一聲叫,眼中閃過一道妖異的碧光,從我們身邊一閃而逝。

我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歪了歪身子,便被他抱住。

他的身體很溫暖,我一時忘了掙扎。

他愣了愣,卻終是放開了我,抬頭,看著街口一家金碧輝煌的賓館,似乎很無意地說:“怎么辦呢?我們好象回不去了!”

我微笑,說:“那就……開房間吧!”抬頭,看到他驚異的表情,趕緊接著解釋:“我是說……兩個房間。”忽然覺得臉頰發(fā)燙,頭也不回地朝著賓館沖去。

他果然開了兩個房間,送我走到房門口時,卻忽然用一種異常復(fù)雜的眼神看著我,輕輕說了一句:“魯西,晚安!”輕輕俯身下來。

那一瞬間,我?guī)缀跻詾樗俏伊耍o張地微微閉起了雙眼。他卻只是輕輕抱了我一下,在我的額頭上輕輕一吻,隨即轉(zhuǎn)身,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我打開房門,靠在門上,長長地喘了幾口氣,好不容易平復(fù)了急跳的心臟,這才走進浴室,脫掉衣服,拿起花灑,讓溫熱地流水兜頭淋下。

我站在浴池里慢慢慢慢地洗澡,慢慢慢慢地擦拭,慢慢慢慢地讓一縷幾不可察的淺淡的笑容,徐徐爬上臉龐!

這一夜,我倒在大床上,只覺得渾身上下無一不舒爽,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覺,竟是一夜無夢,罕有的香甜。第二天醒來,掀開窗簾,外面已經(jīng)是艷陽滿天。

肚子有點餓,但我不想離開,只是下意識地在房間里等他,許久,聽到敲門聲,興沖沖地過去開門,卻只是見到一個服務(wù)員笑容可掬地問:“請問小姐是否還要再住一天?”

我的心里升起不好的預(yù)感,問服務(wù)員:“昨天跟我一起來的先生……?”

“一大早就付款離開了!”

我點頭,問了服務(wù)員時間,才知道已經(jīng)接近中午十二點。我迅速地退了房,走到路邊,倒了無數(shù)趟公共車,好不容易回到梁氏的公關(guān)部,毫不意外地發(fā)現(xiàn),昨夜留下的所有痕跡皆被清除得干干凈凈,小廚房已經(jīng)徹底恢復(fù)了原樣。

辦公桌里有一個新款的諾基亞手機,并不特別貴重,但足夠漂亮。盒子里有張紙條:“不好意思,摔壞了你的手機,這個賠給你!”

我咬了咬嘴唇,拿起辦公室的電話,撥了我的手機號碼,桌上的新電話歡快地響起——依然是我原來的那張手機卡。

我說不清心里究竟是高興還是失望,許久,拍拍臉頰,努力地提醒自己,那人不過是個萍水相逢的普通朋友,既無名字,亦無電話,消失便消失了吧!就當是一個無稽的怪夢,或者,一縷偶過心田的風沙。小姑娘??!你可千萬千萬不能胡思亂想,千萬千萬不能犯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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