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祭壇
近來天氣微暖,對樓吹薩克斯的男子蟄伏了一個冬季又開始亢奮起來。此人的噪音在每日午后一點整準(zhǔn)時發(fā)作并持續(xù)到上課鈴響的前五分鐘。這攪得我寢食難安,整個下午不得不淪為特"困"生。欲尋主謀是何人,卻又人海茫茫無處尋。
在成都這樣的地方,一呆便是一年多。這一年多的光陰里,我數(shù)過八次長有星星的朗夜和九次淺霞彌漫的黃昏。在潮黏的天穹底下生活久了,冷不防心緒壓抑喜悲無常性情古怪。初戀失敗以后的戀愛,有戀與沒戀似乎毫無區(qū)別,顧眄來時的路,愛情磕磕絆絆,但那疼痛仍舊遠不及初戀。
失戀已是半年前的事了,分手分得瀟瀟灑灑,藕斷絲連導(dǎo)致我向柏拉圖式愛情宣告結(jié)束時不流半顆淚,似乎變得異常堅強。其實那種堅強在很大程度上是佯裝出來的,這些以瓏都看在眼里,還有一次夜里的囈語,以瓏也聽得清清楚楚。以瓏卻說冷漠不要緊,但冷漠的人學(xué)不會騙人,即便你一直試圖掩飾情感,最終騙來騙去只騙了自己。以瓏是個異常聰明的女孩,聰明得讓人膽戰(zhàn)心驚,但她似乎對我們寢室三人都很好,而她的心是怎么想的,卻教人無法猜透。我總是努力表現(xiàn)出對戀愛一類事置若罔聞的態(tài)度,但夢里的事誰能那么容易充耳不聞的。有關(guān)初戀的往事開始排山倒海地從記憶的殘片里爬出來,它們像《進化》里惡心的單細胞蠕蟲一邊樂此不疲地分裂,一邊幸災(zāi)樂禍地吐著要命的毒液。
在以瓏沒來我們寢室之前,我輒和來自五湖四海的朋友共同出沒,每逢早中晚都是五六個人一齊進出食堂,圍桌而餐。陣容之龐大在學(xué)校里還是比較鮮見的,朋友多的時候甚至要在取餐窗口排隊等候。這樣的同窗生活很愜意,卻總令人覺得少了點什么。我每天都會有那么一段時間是用來沉默的,仿佛在尋找愜意時一不小心丟失的東西。我在文字里尋找,未果;在影碟里尋找,未果;在聽來的稗官野史中尋找,仍舊未果。我知道我的血管里流淌著母親的血液,然而身在此地,東西南北的氣味已然混淆著我的味覺,如今我連母親的半點味道都難以回憶起來,這著實是有些悲哀的。
那天我飽餐之后昏然欲睡,走在女生苑的廊道上默不做聲,進門便瞧見寢室成員由三人變成了四人,并且充斥著嘈雜的鳥語音樂。我們姑且把聽不懂的語言稱之為鳥語。那個女的是哪里來的?不待我發(fā)問,那個女的就對我說你好。我微笑。她也笑,笑得很友善,然后開始自我介紹。這個女生便是單以瓏,她看上去青春靚麗笑容旖旎。以瓏的身上有著毒藥的香味。她的架子上擺放的大多是音像制品,日韓德美西班牙,很多是我見都沒見過的原版碟。零食很少。床鋪上方的壁板貼著深田恭子和瑪莉亞·凱麗的巨大海報。我著實猜不出這個女的是什么來頭,按常理她應(yīng)該是逐大流的,但是她的頭發(fā)沒有營養(yǎng)不良,臉上也沒有修飾過的痕跡,一點都沒有。卻是她帶來了鳥語和花香。
以瓏看著我,繼續(xù)微笑。她的笑靨很美,但我沒有繼續(xù)欣賞,也沒有繼續(xù)對她微笑,就說了句:我要午睡了,麻煩把音量調(diào)小一點。以瓏說好辦,隨即把音箱給關(guān)了。對樓的薩克斯男子又開始發(fā)作起來,我把頭悶在棉被里,思量著這個新來的女生。
以瓏搬來我們寢室的那個晚上,她邀我去階梯教室看DV展。那是我頭一回看同齡人拍的片子。雖然我們系也學(xué)編導(dǎo),但在那之前我對拍片一類事不甚關(guān)心。就在觀看的過程中,一部名叫《初雨》的DV片引起了我的興趣,我跟以瓏分析說這個導(dǎo)演不簡單,從鏡頭到角度,從燈光到特技都已到達了專業(yè)水準(zhǔn)。以瓏很詫異地看著我,她說你該不會不知道穆蘇吧?學(xué)校廣播站天天播他的大名播得快要爛掉。我當(dāng)時恨不得找個地洞鉆下去,但為了掩飾自己的孤陋寡聞就盡量保持鎮(zhèn)定說,哦,對對對,原來就是他呀。
穆蘇被主持人請上臺自評片子的時候,我想我是徹底被他的演講傾倒了。不過奇怪的是,我剛離開展廳,就把那個導(dǎo)演的名字忘掉了。可能因為以瓏半路上跟一個男生打招呼的緣故吧。以瓏為我和那個男生做了介紹,那個男生也是福州人,與我是老鄉(xiāng),這叫我感到訝然。他是設(shè)計系的,名叫莫辭。寒暄的時候,我方才得知莫辭認識穆蘇。托莫辭的福,我和以瓏很自然地與穆蘇搭起訕來。穆蘇是個幽默的學(xué)長,比我們大一屆,很健談。從穆蘇的口音來看,我猜他是黑龍江的,穆蘇說,你猜對了一半,我是吉林人。我說,我最喜歡東北人了。穆蘇說,東北人一億多,你都喜歡??!我喜歡東北人,這是真話,但一說出來就感到臉上火燒火燎的。
那天回去以后,穆蘇的DV作品,穆蘇的聲音,穆蘇的一顰一笑似乎都被刻進了我的心里。然而我想他最叫我動心的并非那些,而是一舉手一抬足間留給人的沉著穩(wěn)重的氣息,一如《夏娃的誘惑》里的尹享哲。夜里,我給穆蘇發(fā)了條短消息問你在做什么呢?半晌沒有反應(yīng),一小時后,手機終于"咚"了一下,我打開看,里邊說:很難得認識你,也許這是上天事先安排好的,以后來去就相伴而行吧。乍一看答非所問,再一看原來是莫辭發(fā)過來的。我心里咒罵著穆蘇有了一點小成績就擺架子,算什么英雄好漢,我生平最憎惡這類人了。那夜我沒有關(guān)機就睡著了,心理雖然不平衡,但還是有所期待。直到翌日醒來才收到穆蘇的短信,他說了些抱歉的話,并告訴我昨天他在圖書館里看書,沒有注意到我的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