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月十五  夏至

這個端午節(jié)，除了心靈感應(yīng)般為你寫了新詩，還有很多快樂的事情，有新朋老友自遠(yuǎn)方來，不亦悅乎。

先是方峻，你見過一面，就是那個長發(fā)束在腦后，酷酷的，面如刀削斧砍棱角分明的搖滾青年。已經(jīng)有很長時間失去聯(lián)系了。最近我每次開機的時候，卻總能收到他的留言，很簡短，只是告訴我他一路南下的行程，又到了哪里，感受如何。到昆明時突然斷了，卻不料是他要給我個驚喜。

我和他認(rèn)識還是在一次戶外音樂節(jié)上，他就是那個在“冷血動物”演唱時跑上去揮舞紅旗又與謝天笑一起在臺上打滾兒的家伙。當(dāng)鼓聲兇猛，吉他SOLO飛揚跋扈地撕扯所有脆弱的神經(jīng)，臺下頓時沸騰起一片POGO的海洋。那些會玩兒的年輕人都像青澀而精力過剩的小馬駒兒一樣狂熱地沖撞起來，他把旗子交給臺邊一臉茫然的工作人員，也跳了下去。過了好一會兒，就見他又興高采烈地重新竄到臺上，張開手向下不顧一切縱身一躍，被那些興奮的手接住，托舉著向后傳遞，起起伏伏地淹沒在某個人群哄笑的浪花里。如此這廝接二連三跳上了癮，終于被幾個與他相熟的哥們兒“算計”了。在他又一次沒心沒肺地張開胸懷跳下來擁抱世界的時候，那幾位相互遞了個眼色，大家發(fā)一聲喊，嘻笑著作鳥獸散，于是他便直接以蛤蟆功的姿式拍了下來。彼時，我正是那個陌生的離他最近的人，他就在我腳前行此大禮，我眼疾手快一把攙在他腋下，否則他可就真的“以頭搶地耳”。他在人群里追打笑罵著那幾個“雞冠頭”，之后拍拍身上的灰塵向我道謝：“謝謝你啊，熊哥?！卑戳餍械膶徝?，灑家是胖了點，但還頗以虎背熊腰自居，所以聽了這不但不惱，還頗為受用。本來我們就彼此看著眼熟，好像在某次酒吧看演出時遇見過，便迅速熟絡(luò)，相約演出后一起喝酒。自此，他便開始以“大熊”稱呼我……

方峻來的時候，風(fēng)塵仆仆，臉因蒼桑愈加瘦削而更顯清癯。眼神比過去深沉了許多，卻并不僵死，晶晶瑩瑩的，仿佛過多的閱歷不但沒有消融反而更挑亮了他眸子中那閃爍躍動清澈的火，盡管那火隱忍在凝定的幽藍(lán)中。

他背著一個高過頭頂?shù)暮谏舐眯写?，還有綁在其上的他的寶貝吉它，在一個黃昏朦朧的云霧里突然降臨在我的世界。他悄悄躲在一處巖石后，待我經(jīng)行背轉(zhuǎn)身時，猝不及防地要從后面抱住我，被我警覺地一閃，撲了個空，一個趔趄，幾乎摔倒。我手一抄接住，一看是他，真是又驚又喜。彼此擁抱一通吁寒問暖，他一邊捶打著我的胸脯，一邊打趣說大熊，大熊，在山上吃素，也沒見你瘦多少啊，怎么不索性做了和尚。

“是啊，真是素壞了灑家，再有那些清規(guī)戒律加身我可就更不得自在了?！蔽冶е募?，端詳著說：“你倒是越跑越精悍了，比原來更黑了。”

“我給你帶燒雞來了，還有酒，怎么著，你不會真吃素吧?！?/p>

“怎么會，百無禁忌，無所住心?！蔽夷α四鹕﹃柕紫嘛恋墓忸^，讓一片青茬兒的發(fā)根都刺拉拉怡然自得地醒過來。

“嗯，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方峻學(xué)著少林寺里的鏡頭，又像往昔似的，恢復(fù)了嘻嘻哈哈孩子一樣的親熱。他也就在我面前這樣，估計現(xiàn)在更是。我接過他的大袋子扛在肩上，引他到我的天然別墅，給他一一介紹，又聽他拉拉雜雜地講述這幾年走南闖北做流浪歌手的有趣見聞。他見了我嘴還是閑不住，像關(guān)了幾十年好不容易才放出來見著親人似的，說起來沒完沒了。就像過去，即便我要躺下來休息了，他也會湊過來叨著煙，蹲在我床前，嘰里咕嗗再自顧自來它倆小時，直到確切地認(rèn)可了我酣然的鼻息方才悻悻離開。我在想，他每天都行走在人群中間，每天會有那么多人圍著他聽他演唱，卻還是從前一樣的孤獨。

老天爺真有意思，我們一胖一瘦，一動一靜，都是生性放達(dá)有時又莫名孤僻，表現(xiàn)形式如此迥異有些地方卻又這般志趣相投。

天不知不覺就黑了，他是坐索道先上到金頂?shù)?，卻沒在那里預(yù)訂客房，是憋著要和我一起住洞子。我們就在洞里攤開厚厚的草墊褥子，敞開小木門，借著清涼的月光，又像過去看完演出一樣，擠在一張床上閑聊。那時是聊在北京的一些著名“據(jù)點”諸如開心樂園、忙蜂酒吧、豪運、無名高地見識過的一些樂隊，聊《無聊軍隊》那個年代的無憂無慮，聊汪峰當(dāng)年長發(fā)飄飄的意氣風(fēng)發(fā)與花兒樂隊還是小崽兒時的稚嫩。發(fā)覺很多現(xiàn)場我們都親身經(jīng)歷，卻從未相識，真是相見恨晚！不由得不再多喝兩口。有時候，我們還會聊到共同喜歡的“涅槃”的那些經(jīng)典名曲：《Smells Like Teen Spirit》、《rape me》、《Lithium》、《sliver》……，聊卡特庫班歇斯底里的絕望與《Last Night》凄涼無比的惆悵，聊唐詩宋詞的登峰造極與“垮掉一代”的顛覆與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