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西湖博覽會在孤山開幕,借用了國立藝術院校舍,并請林風眠任藝術館主席,而由圖案系主任劉既漂負責場所設計,師生都參加了工作。
8月6日,圖案系陶慶元教授病故,陶與魯迅是同鄉(xiāng)與知交,魯迅先生出書,封面大多委托陶設計。得此消息,捐資300,為陶買冢地,并囑許欽文“在墳前種幾棵柏樹”。同時將自己收藏的陶慶元裝飾畫,托人送到杭州陳列,以此表達哀思。他在給友人的信中寫道:“能教圖案的,中國現(xiàn)在恐怕沒有一個,自陶慶元死后,杭州美術院就只好請日本人了。但我于日本人中,不認識長于此道的人。”到了1931年8月,他在翻撿舊書時看到陶生前所贈《陶慶元作品集》,百感交集,隨即在畫冊上題字:“此璇卿(陶慶元的字)當時手訂、見贈之本也。倏忽已逾三載,而作者亦久已永眠于湖濱。草露易晞,留此為念。嗚呼!”
1928級專門部圖案系學生程尚俊知道陶教授愛蘆花,說過“蘆花是純潔的,樸實的,它生長在荒地里,既平易近人,又顯得那樣高傲”。于是默默地到墓前去為先生插上一支蘆花。
10月,因不合中央政治局組織法,奉教育部令,國立藝術院更名為國立杭州藝術??茖W校,改系為組。學制由5年改為3年。
林風眠首先是個畫家,他主張藝術“要借外物之形,以寄存自我的,或說是時代的思想與感情”。
那是個什么樣的時代?又催生了畫家怎樣的思想與感情呢?
林風眠在由李樹聲記錄整理的自述中說到他當年引起朝野震動的油畫:
在這段歷史時期中,我還創(chuàng)作了反映現(xiàn)實的巨幅作品,較早的一件是《人道》。這幅作品的創(chuàng)作動機是因為從北京跑到南京,老是聽到和看到殺人的消息。作為二十六七歲的青年,當時的思想主要是“中國應該怎么辦?”這是接受了《新青年》雜志和《向?qū)А冯s志的影響。后來又畫了《痛苦》,這個題材的由來是因為法國的一位同學到中山大學被廣東當局殺害了。他是最早的共產(chǎn)黨員,和周恩來同時在國外。周恩來回國后到黃埔,那個同學到中山大學。國民黨在“清黨”,一下就被殺了。我感到很痛苦,因之畫成《痛苦》巨畫,是一種殘殺人類的情景。另外一幅是《斗爭》,畫人們在做拉纖一樣的動作,表現(xiàn)出人類向生活作斗爭,要反抗。《痛苦》畫出來后,西湖藝專差一點關了門。這張畫曾經(jīng)陳列在西湖博覽會上。戴季陶看了之后說:“杭州藝專畫的畫在人的心靈方面殺人放火,引人到十八層地獄,是十分可怕的?!贝骷咎帐窃趪顸h市黨部講的,這番話刊登在《東南日報》上。在這之后,政治環(huán)境已經(jīng)十分惡化了,我就逐漸轉(zhuǎn)到辦學方面。
事實上此前,在北平藝專任職時,林風眠就因為學校被張作霖認為是共產(chǎn)黨的集中地,而受到教育總長劉哲近于審訊的逼問,甚至差點被捕,虧得張學良為他說了一句話:“我看林風眠是個清白的美術家,沒有問題的?!边@才幸免于難,但也只能南下尋發(fā)展,不宜久待了。
林風眠與共產(chǎn)黨員的交往,始于法國留學時,與他同船抵法的就有向警予、蔡和森、蔡暢等,在楓丹白露中學補習法文時,和徐特立、李立三和李富春等同學?!岸邞K案”發(fā)生后,當時中共旅法支部負責人之一的熊君銳即請林風眠等人將有關材料譯成法文,將真相發(fā)布于世,并動員他入黨,而交往頗多的周恩來也向他發(fā)出過邀請。只是由于認定自己要獻身于藝術,他婉拒了,但彼此關系仍相當密切,林在德國游學時,周每次到德國都去看他,有時就住在他家,林夫人也會幫周洗衣服。
正是因為對這個世界和中國社會現(xiàn)狀的不滿,林風眠才順理成章地接受了表現(xiàn)主義的影響,人物情緒充滿憤怒和整個畫面陰郁的調(diào)子,連不懂現(xiàn)代藝術的戴季陶也一下就感覺到了。
沒有依據(jù)表明林信仰過共產(chǎn)主義,但看著身邊的朋輩轉(zhuǎn)瞬便成新鬼,這么一種人生的凄楚和悲涼如何可能不觸動一個自喻為“同情心比平常人來得特別熱烈與深刻、意志力比平常人來得更果敢與堅強”的藝術家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