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在流亡軍里的任務(wù)——”

“如果我住在那里，對流亡軍會更有幫助。我可以在那里發(fā)傳單，我可以做一些組織工作——”

“卡里斯，我意思不是那個。你難道不明白嗎？他們知道你參加了流亡軍，知道你在流亡活動中所擔(dān)任的工作。他們會立刻逮捕你?！?/p>

“我可以喬裝呀。”

我懷疑地瞪著他。

“我做得到的，伊凡?！?/p>

“喬裝成什么？一棵樹，還是一座山？”

“伊凡，沒有她我活不下去！”

然后，因為我的干邑白蘭地瓶子快空了，而且因為原來在瓶子里的酒都進了我身體里，加上我雖然無法睡覺，卻無法防止大量的酒精搞昏我的腦袋，于是我說了些非常愚蠢的話。

我說的是：“卡里斯，你就像我的兄弟。而且卡里斯，我的兄弟，我可以為你做更多，不只是把你送回拉脫維亞被奴役而已。我可以去拉脫維亞，卡里斯，而且我可以找到你的蘇菲亞，把她帶回來給你，從此你們可以住在普洛維登斯廝守一輩子，你們可以一起生兒育女，一起變老，一起成為祖父母，你們還可以——”

“伊凡，你辦得到？”

“沒錯。”

“你能把蘇菲亞帶來給我？”

“我能，而且我會?！?/p>

如果葡萄酒能讓人酒后吐真言，那么白蘭地必然能讓人酒后做出其蠢無比的事情。接下來一整夜，卡里斯不斷告訴我，我是全世界最好心的人，我是個王子，是個英雄，是個真誠又純潔的拉脫維亞人。最后他迷糊得醉倒過去，我叫醒他，他只能勉強走到睡袋處，我?guī)退阎品撓?，把他塞進睡袋里。

然后我在涼爽的空氣中散步了一陣子，意識稍微清醒了點。此時我才醒悟，自己答應(yīng)卡里斯的事情有多么荒謬。之前我從沒嘗試過進入蘇聯(lián)。我根本沒仔細想過其中的麻煩，也沒想過進去后要出來會更麻煩。

現(xiàn)在我竟然就承諾我會進去又出來。還不僅僅是我一個人，而是要帶著一個叛逃未成的人一起走。這實在太不可能了，根本就不必考慮。

或許，我心想，干邑白蘭地會自動去除種種超過界限的事物?；蛟S等到天亮后，虛弱而宿醉頭痛的卡里斯·米洛維丘斯會失去記憶，忘記這段對話以及我曾做的荒謬承諾?；蛟S他會忘掉整件事情。

但他沒有。

上午我們拔營離去。我宿醉頭痛，卡里斯也一樣，而且我看得出來，全營有半數(shù)的人都宿醉頭痛?？磥硗溜L(fēng)舞會上的酒精消耗程度和我們營帳里一樣，不過營火邊的心情是歡樂的，而我們營帳里卻是感傷淚落的。

但卡里斯的話卻克服了頭痛宿醉，傳到我耳里?！耙练玻悴粫浤阕蛞拐f了什么，你會去拉脫維亞，對吧？”

我可以說不的。該死我可以的。但我已經(jīng)給了他希望，現(xiàn)在若要讓他失望，得找個溫和些的辦法。此刻時機不對，地點不對，氣氛也不對。

“我會去的，”我說，“但可能得花時間——”

“我知道，伊凡。”

“我得做很多計劃。某些特定的研究。我得跟我東歐的熟人聯(lián)系?！?/p>

“我的愛情可以等待，伊凡?！?/p>

我看著眼前這個筋疲力盡的金發(fā)巨人，真是痛恨自己。這會兒，我心想，他的心上人或許已經(jīng)嫁給某個政府小官，在走修正后社會主義路線的蘇聯(lián)正過著好日子?；蛘?，她是個典型的拉脫維亞人，她正苦苦思念著卡里斯，就如同卡里斯苦苦思念著她一般，因為這強烈的愛而憔悴，卻再也沒有希望與他相見。

我打算拖下去。否則還能怎么辦呢？我會跟他拖時間，或許哪一天他就會忘了這回事了。或者，時間會慢慢打消他的希望，他會明白自己不可輕易相信酒醉后伊凡·譚納的吹牛和承諾。

我回到紐約，一路萬分自責(zé)，而宿醉頭痛并不是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