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忘了讓卡爾警官也見鬼去?!睆N師對他說。
“那當然,”凱徹姆欣然同意,“那個該死的牛仔?!?/p>
讓凱徹姆留下傷疤的,正是卡爾警官。這位警官經(jīng)常在舞廳或客棧的酒吧間制止斗毆。有一次,他在制止凱徹姆斗毆時,用他那支長筒的點四五柯爾特手槍砸在伐木工的腦袋上——“只有新罕布什爾州才有這么愛炫耀武器的混賬?!边@是凱徹姆的看法。(從此卡爾警官就成了“牛仔”。)
但在丹尼·巴希亞蓋洛普看來,比起開槍射腳或者射膝蓋,卡爾警官覺得用點四五柯爾特手槍砸人的前額更合適——這個牛仔一般喜歡把開槍這種方式用在加拿大臨時工身上。這通常意味著,法裔加拿大人沒法再在森林里干活了;他們只能回魁北克去,對此,卡爾警官覺得無所謂。
“我剛才說什么了嗎?”凱徹姆問廚師父子。
“你正在輕型蒸汽機車工人和卡車司機這個話題上施展你的口才?!倍嗝啄峥烁嬖V他的朋友。
“讓他們見鬼去吧,”凱徹姆不假思索地回答?!拔乙奖狈饺ァ灰辉谶@兒,去哪兒都行。”他宣稱。凱徹姆仍然坐在帆布床上,他端詳著石膏模子,仿佛這是一條剛裝上去但毫無用處的肢體;他嫌惡地盯著它看。
“那是,當然?!倍嗝啄峥苏f。
丹尼在工作臺面上干活兒,切做煎蛋餅用的胡椒和西紅柿;男孩知道,凱徹姆整天把“到北方去”掛在嘴邊。新罕布什爾州的米爾斯菲爾德和第二大學贈與地兩個地區(qū),如今的正式名稱是北方大森林和緬因州威爾森斯米爾斯東南部的阿濟斯科哈山地區(qū),這兩個地方都是對凱徹姆不乏吸引力的伐木區(qū)。但經(jīng)驗老到的河道工兼使用馬匹的伐木工知道,前面說過的那些“程度與日俱增的機械化”設備也會到北方去;實際上,北方已經(jīng)有這些設備了。
“你們應該離開這兒,曲奇——你知道你們應該離開的?!眲P徹姆說,這時,第一波車頭燈的亮光照進了廚房,把炊事屋變得亮堂了一些。
“那是,當然!”廚師又說。就像多米尼克·巴希亞蓋洛普一樣,凱徹姆口口聲聲說要走,卻留在這兒不動。
在駛來的車輛中,印第安洗碗工的卡車引擎聲格外刺耳?!板聿怀鍪簛淼睦咸鞝敯?!”凱徹姆說,他終于站了起來?!昂喴恢睊熘粨酰筒粫Q擋嗎?”
廚師在爐邊干活時一直沒看凱徹姆一眼,這時他看了看他?!拔矣譀]雇她開車,凱徹姆?!?/p>
“那是,當然!”凱徹姆只說了這么一句,這時印第安簡打開了臨街門;印第安洗碗工和其他幫廚的工人進了屋。(丹尼一時納悶:那扇難纏的門,唯獨簡開起來毫不費力,為什么呢。)
凱徹姆疊好帆布床和睡袋;他正要把它們拿走,這時簡說:“啊喔——廚房里有個伐木工,”她說:“這一向不是什么好兆頭?!?/p>
“你和你的兆頭啊,”凱徹姆沒有正眼看她,說,“你丈夫已經(jīng)死了?還是咱們得把慶?;顒油七t?”
“我還沒嫁給他呢,我也沒這個打算,”簡像往常一樣回答說。印第安洗碗工跟卡爾警官住在一起——后者跟凱徹姆與廚師素來不和。多米尼克比凱徹姆更不喜歡那個牛仔——簡跟他在一起的時間也不長,而且(說到兆頭)她隱隱約約地提到過,她也許要離開他。他打她。廚師和凱徹姆不止一次地議論過簡的青眼圈和綻裂的嘴唇,就連丹尼也注意到,她上臂有拇指大小和指印狀的淤青,顯然是警官抓著她搖晃時留下的。
“挨打我能受得了,”簡平時都是這樣告訴凱徹姆和廚師的,不過他們這樣關心她的安全,顯然讓她覺得高興?!安贿^卡爾應該小心點,”她只是偶爾加上這樣一句,“總有一天,我會反過來揍他一頓。”
簡是個大個子女人,她(像往常一樣)把十二歲的少年摟在肥大的腰間,向他問好。男孩跟她的乳房一般高,她的乳房碩大無朋,就連她在寒冷早晨穿的寬松套頭衫也遮掩不住它們。印第安簡還有一頭豐盈的黑發(fā)——編成了一根粗大、整齊的辮子,垂到了臀部。哪怕簡穿著寬松長運動褲或松弛的粗棉布褲——這是她選擇的廚房工作服——也遮掩不住臀部的豐滿。
她頭上戴了一頂1951年版的克利夫蘭印第安人隊棒球帽,為容納辮子,帽子上開了個洞——這頂帽子是凱徹姆送的禮物。有一年夏天,凱徹姆受夠了蚊蚋叮咬,嘗試著開了一次卡車,跑長途去送木料,這頂棒球帽真的是他從遙遠的克利夫蘭弄來的。(丹尼只能猜想:這肯定是在凱徹姆認定所有卡車司機都是混賬之前的事。)
“唔,簡,你是印第安人——這頂帽子給你吧!”當時凱徹姆是這么說的。帽子上的徽標是瓦荷酋長的紅臉膛,這個印第安人咧嘴大笑,字母C把他的腦袋和他佩戴的一部分羽飾圍在中間。叉骨形狀的C是紅色的;帽子是藍色的。至于瓦荷酋長是什么人,凱徹姆和印第安簡都不知道。
十二歲少年常聽簡說起這件事,這是簡最喜歡提起的事情之一。丹尼記得有一次,簡摘下這頂克利夫蘭印第安人隊的帽子,跟男孩講起凱徹姆怎樣將這頂帽子送給她。“其實凱徹姆年輕時長得蠻英俊的。”簡從來不忘記告訴孩子。“不過他一向不如你爸帥,也比不上將來的你,”印第安洗碗工總是補上這么一句。她這頂大笑的印第安人棒球帽被水浸過,還沾上了廚房的油漬。簡喜歡把這頂瓦荷酋長的帽子扣在十二歲少年的頭上,它低垂在孩子雙眼上方的前額處,他能感覺到,他的頭發(fā)從帽子后面的那個洞里伸了出來。
丹尼從未見過印第安簡把頭發(fā)解開會是什么樣,盡管她照顧過他很多次,特別是他小時候——那時他還太小,不能跟父親一起去河邊的工地,這就意味著,晚上孩子不能睡在用作廚房的移動工棚里。簡常常安頓小丹尼睡在炊事屋廚房上方的房間里。(丹尼推測,父親不在的那些晚上,她肯定睡在父親的臥室里。)
第二天早上,當簡給孩子做早餐時,一點也看不出她那長長的黑辮子曾經(jīng)解開過——不過很難想象,睡覺時編著又粗又長的辮子能有多好受。不過丹尼知道,簡可能在睡覺時也戴著克利夫蘭印第安人隊的棒球帽。瘋狂大笑的瓦荷酋長是個始終心懷警惕的、惡魔般的存在。
“我就不打擾你們這些女士干活兒了,”凱徹姆說,“上帝知道,我可不想礙手礙腳。”
“上帝知道,”一個幫廚的女工說。她是鋸木工婆娘之一——幫廚的女人大多是鋸木工婆娘。她們都是結(jié)過婚的胖婆娘;只不過印第安簡更胖,而她也沒跟卡爾警官結(jié)婚。
警官也是個胖子。牛仔的塊頭跟凱徹姆不相上下——盡管凱徹姆并不胖——而且牛仔的人品有些下作。丹尼得出的結(jié)論是,人人都瞧不起牛仔,但卡爾警官總是連選連任,從來沒有競爭對手;這很可能是因為絞河鎮(zhèn)上別人都不愿意當警官,一丁點兒也不愿意。他這份工作主要就是制止斗毆,設法把法裔的加拿大流動散工送回魁北克。卡爾警官的做法——就是開槍射他們的腳或膝蓋——有些下作,但確實管用??墒鞘裁礃拥娜?,才會愿意用槍管把別人打破頭,或者開槍射人家的腳或膝蓋?丹尼弄不清。男孩喜歡的印第安簡,為什么愿意跟那樣一個牛仔一起生活呢?
“在這兒過日子就得將就,丹尼爾。”男孩的父親常說。
“只有姿色衰退的女人才能跟卡爾警官一起生活,”凱徹姆努力給小丹尼解釋,“不過等到女人的姿色衰退得太厲害,卡爾就會另找別人了。”
丹尼·巴希亞蓋洛普估計:所有的廚房幫工,當然那些鋸木工婆娘每個都不例外,她們的姿色都已經(jīng)衰退了。雖說印第安簡比她們所有人都胖,但她仍然有一張俏臉和一頭令人贊賞的秀發(fā);她還有一對絕妙的乳房,廚師的兒子忍不住會想起它們,(當然)這意味著,他的思緒會在意想不到的時候飄到簡的乳房上。
“男人喜歡女人,是因為男人喜歡乳房嗎?”丹尼問父親。
“問凱徹姆吧,”廚師回答,不過丹尼覺得,凱徹姆年齡太大,不會再對乳房感興趣了——凱徹姆看起來那樣蒼老,甚至對乳房根本都不加留意了。不過凱徹姆確實過得不容易:他遭過不少罪,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老得多。其實凱徹姆只有三十七歲——他只是看起來顯老(烏黑的頭發(fā)和胡須是例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