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波拉文特說的一樣,處女是件美好的事,一件值得祝福的事;如果你相信天主教的話,這還是一件功德。盡管會有一些困擾、憎惡和孤寂與此人相伴……不過她們是受尊重的玩物,如果與婚姻里常見的挫折比起來,這些還是很容易忍受的。而且有時候,在那些富裕的單身漢里,應該能找到一個慈善的人,來建一座修道院學校,讓那些上了年紀、沒希望、精神崩潰或者不討人喜歡的女人都住在里面。她們有可能失去了她們的初戀,或者流過產,或者因為什么別的原因就是想過單身生活。我要說,玩物是受尊重的,她們有數(shù)不清的、無以比擬的處女特權來彌補自己。
——羅伯特·伯頓惡劣的雨夾雪傾瀉而下,哈麗雅特在這樣的惡劣天氣里駕車去牛津,雨雪不顧情面地從敞篷車的車篷縫里沖進來,也讓擋風玻璃上的雨刷舉步維艱。這一次和六月的旅行完全不同,不過最大的變化還在于她自己的感受。那個時候,她很不情愿,很不自在;仿佛是學院揮霍成性的女兒,既沒有吸引人的外表,也沒有豐碩的內在?,F(xiàn)在,這作業(yè)本是學院自己弄臟的,她們不在乎她的個人道德,卻那么絕望、那么孤立無援地信賴她的能力,把她當成專家邀請。不是說她很看重這件事,也不是說她覺得自己有能力解決它;只是現(xiàn)在她終于能單純地看待這件事,或者說這個任務了。六月里來學院的路上,她每過一段時間就對自己說:“還有點時間呢——離難受還有三十英里呢——還有二十英里可喘氣的——十英里也還是挺長的嘛?!倍@次,她只是無比焦急,想盡快趕到牛津去——當然,這在很大程度上可能是因為天氣。她從赫廷頓山滑沖下去,除了注意剎車,腦子里沒想任何事情。當她穿過瑪格達林橋的時候,只是睥睨著一大群推著自行車的人,當她就要到圣克洛斯路的大門口時,口中低聲念道:“感謝上帝!”并很愉悅地對門衛(wèi)佩吉特說了聲“下午好”。
“下午好,小姐。這鬼天氣真是討厭。院長留了口信給您,讓您去圖德的會客室。她開會去了,不過會回來與您喝茶的。小姐,您知道會客室在哪兒嗎?可能是您走之后才有的。嗯,是在新橋那邊,在圖德大樓和北附樓之間,就是以前有許多小木屋的地方,當然現(xiàn)在小木屋已經(jīng)沒了。你要走主樓梯,經(jīng)過西講堂,就是從前是學生會的地方,小姐,他們搞了一個新入口,而且樓梯也換了位置。然后右轉,會議室就在那個走廊的一半處。你肯定不會走錯的。要是能找到人問的話,每個人都知道在哪兒。”
“謝謝你,佩吉特。我會找到的。我現(xiàn)在把車開到車庫去?!?/p>
“別麻煩了,小姐,這雨下得跟倒豆子似的。等會兒我?guī)湍惆衍囬_進去。在馬路上停一會兒不礙事的。我這就幫你把包掛起來。佩吉特夫人跑去學生伙食服務處那邊了,我得等她回來才能離開這大門。”
哈麗雅特說不想多麻煩他。
“哦,小姐,我對這些事輕車熟路,不叫麻煩?,F(xiàn)在這里又推倒了,那邊又蓋起新樓了,這兒改改,那兒變變。許多從前的女學生們想回來看看,都完全找不到方向?!?/p>
“我不會迷路的,佩吉特。”雖然樓梯改變了,小木屋也不存在了,但她還是毫不費勁地就找到了那個佩吉特所說的會客室。她注意到,從會客室的窗子能一覽無余地看到老四方院,而新四方院則不在視野范圍內,新圖書館樓也被圖德大樓的附樓遮住了。
和院長喝完茶后,她和一群研究員以及老師一起坐在教研室里,在督學的主持下進行了一次正式的會議。直到親眼看到這些涉案資料的時候,她才知道自己的想象力實在是太狹隘、太純潔了。她們在所有的證據(jù)中挑了十五個。其中大約有六張圖畫,都和她在同學宴會上撿到的那張差不多。還有一些信,針對的是教研室里的各種人,用污蔑性的綽號稱呼她們,并在信里告訴她們,她們的罪惡就要曝光了,她們不再配得上體面的生活,如果再和男人糾纏不清的話,一定會發(fā)生許多難堪的事。其中有些信是郵寄來的,有的是在窗臺上發(fā)現(xiàn)的,或者是被人從門縫底下塞進來的。所有的信都是用從報紙上剪下來的單詞貼在很粗糙的稿紙上。還有兩封信是給兩位學生的:其中一位是大四學生,那是一位很有教養(yǎng),從不招惹人,專心攻讀著作的年輕女子;另一位是費拉克斯曼小姐,她是一位很出色的二年級學生。她收到的信比大多數(shù)信上說得還要狠毒,這封信還提到一個名字,“如果你不放了法林頓這個年輕的小伙子”,信里這么說,還加了一句惡毒的詛咒,“你將會更慘”。
那堆東西里還有一本巴頓小姐寫的小書:《現(xiàn)代女性地位》。這本書本歸圖書館收藏,但一個星期天的早上,有人發(fā)現(xiàn)這本書在波列公寓那邊的學生會里被點著了,火焰燒得可歡了。還有利德蓋特小姐那本《英文的韻律》的校樣和原稿。事情是這樣的,利德蓋特小姐花了好長時間,終于把所有的校正都完成了,做成最終的校本,并把先前的校本都毀了。然后她把這個最終校本以及她手寫的序言交給了希爾亞德小姐。希爾亞德小姐負責檢查校本,并核對書中引用的歷史事件。希爾亞德小姐說,她是星期六早上收到這個校本的,然后就拿回自己房間了——她的房間就在利德蓋特小姐的上面,通過一個樓梯口進出。然后,她拿著校本去圖書館了——圖德大樓里的圖書館,現(xiàn)在已經(jīng)被新圖書館取代了——并在那里翻閱書籍,工作了一段時間。她說當時圖書館只有她一個人,除了很遠那頭的隔間里有一個人在走動,不過她也沒看見是誰。后來希爾亞德小姐去飯廳吃午飯了,把稿件都留在圖書館的桌子上。午餐之后,她又去了河邊,為一年級學生測試劃櫓成績。下午茶后,她回到了圖書館準備繼續(xù)工作,這時發(fā)現(xiàn)桌上的稿件失蹤了。她開始以為是利德蓋特小姐又發(fā)現(xiàn)有什么地方可以再精益求精,所以過來把它拿回去了。她去了利德蓋特小姐的房間想問問,但利德蓋特小姐不在。她有點不理解為什么利德蓋特小姐把東西拿走,連一張紙條都沒留,但她還沒有真正地警覺。直到快到晚餐時間的時候,她又敲了一次利德蓋特小姐的門,這時,她突然想起來,一位英語老師告訴過她,利德蓋特小姐在午餐前就離開了,要去城里住幾晚。當然,她馬上手忙腳亂地到處詢問,但什么結果也沒有。直到星期一早上的禱告儀式之后,有人發(fā)現(xiàn)失蹤的校本在教研室的地板上凌亂地鋪了一地。發(fā)現(xiàn)人是普克小姐,她是那天早上第一次進那間房間的導師。負責清掃教研室的人說,在禱告儀式之前,那里還什么都沒有。根據(jù)現(xiàn)場的狀況來判斷,那些紙張應該是被人從窗戶里扔進來的,這種事誰都可以輕而易舉地完成。但是,全院沒有任何人看到任何可疑的人或事。特別是那些去教堂比較遲的人,還有從宿舍窗戶能看到教研室的學生們,她們都被詢問過了,還是一無所獲。
校本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被厚厚的一層墨水完全毀壞了??瞻滋幮Φ墓P跡被重重地用黑墨水涂掉了,有幾頁上甚至還用難看的大寫字母寫了攻擊性的綽號。手寫的序被燒了;校本的第一頁上貼了一張用很大的、用印刷品上的字母貼成的紙條,得意揚揚地炫耀這個不凡的成果。
星期一早餐后,利德蓋特小姐匆匆趕回學校,這時希爾亞德小姐必須得向利德蓋特小姐交代了。學校的人想盡可能地查出校本被帶出圖書館的準確時間。那個在很遠那頭的隔間中走動的人被找到了,是圖書館館長布洛斯小姐。不過她說,雖然希爾亞德小姐在自己之后進來,又在自己走之前去吃午餐,但她并沒有看到希爾亞德小姐。她也沒看見,或者說沒注意到躺在桌子上的校本。星期六下午很少有人來圖書館,但有一個學生大約三點鐘的時候來過,她來查閱中世紀拉丁字典。那本字典就在希爾亞德小姐工作的那排隔間里,那學生說她把字典拿下來,又放在桌子上,她覺得如果校本當時在那兒的話,她應該能注意到。這個學生是瓦特斯小姐,一個二年級的法國人,肖恩小姐的學生。
然后,財務主任說的事就讓整個情況有些尷尬了。她說星期一早上禱告儀式快開始的時候,她看見希爾亞德小姐好像進了教研室。希爾亞德小姐解釋說,她只是走到了門口,她當時以為自己把禮袍丟在那里了,但隨即又想起來,她把禮袍掛在了伊麗莎白女王樓的衣帽間,所以沒進教研室的門就離開了。她惱怒地責問財務主任,是不是懷疑她干了這件混賬事。斯蒂文小姐說:“當然不是了,但如果希爾亞德小姐進去過,她應該能發(fā)現(xiàn)那些校本是不是已經(jīng)在房間里,也許因此能為調查提供一個起點或者說終點的時間。”
這就是所有能收集到的證據(jù)了,不過,學院秘書兼財務總管埃里森小姐的辦公室里還丟失了一大瓶墨水。星期六下午以及整個星期天,財務總管絕沒有進過辦公室半步;她只能說星期六中午一點鐘的時候,那個墨水瓶還在老位置。她辦公室里不放錢,所有重要的文件都被鎖進保險箱,所以她從來都不鎖辦公室的門。她的助手不住在學院里,周末也一直不在。
要說還有什么重要的證據(jù),那就是走廊以及廁所的多面墻上突然出現(xiàn)的亂涂亂畫。當然,這些字一經(jīng)發(fā)現(xiàn)就被擦掉,已經(jīng)看不見了。
利德蓋特小姐的校本失蹤、繼而被毀一事,校方當然很有必要做個說明。所以督學巴林小姐把整個學院的人都召集來,詢問是否有任何人知道任何線索,可沒有人吱聲。然后,督學嚴正警告,任何人都不許把這件事泄露到學院之外,并且暗示,如果有人膽敢貿然與校報或與其他報紙交流此事,那么她將要為自己輕率的行為負責,受到應有的懲罰。其他女子學院里暴露出丑聞的后果那么嚴重,前車之鑒很清楚地警告什魯斯伯里,要把這件事牢牢控制在學院內部。
直到現(xiàn)在為止沒有任何線索能證明,去年十月之前這種陷害的事就發(fā)生過。于是很自然的,懷疑的焦點都集中在一年級新生上。這時巴林博士的解釋告一段落,哈麗雅特覺得自己可以說話了。
“督學,恐怕,”她說,“我得為新生們洗脫嫌疑了。事實上,大部分在校學生都沒有嫌疑?!?/p>
然后,她有些難堪地告訴在場的人,就在老同學宴會后,就在那個宴會地點,她發(fā)現(xiàn)了兩封匿名信。
“謝謝你,范內小姐,”當她講完的時候,督學說,“你也有這樣不幸的遭遇,我實在感到非常抱歉。但你的線索把懷疑范圍立刻縮小了很多。如果犯罪者是參加了學宴的人,那這個人要么是那幾個等著考試的在校學生之一,要么是仆人,要么——就是我們其中之一?!?/p>
“是的,我想就是這樣的?!?/p>
老師們都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