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了早餐,按照之前的約定,向遠要帶住在她家的幾個游客上山看風景?;胤块g準備東西的時候,她打開抽屜,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葉騫澤走后不久的那些日子,給她寫的厚厚一疊信從她放錢的小盒子下滑了出來。
向遠拂了拂那疊信上看不見的灰塵。她很少翻看這些舊的信件,不過卻記得清清楚楚,一共二十一封,另有好幾張過節(jié)時候的明信片。騫澤剛回城的時候,寫給她的信像雪片一樣地飛來,那時他初到一個陌生的家庭、陌生的城市,還有許許多多不習慣的地方,向遠是他唯一可以傾訴的人。起初他的信總是寫滿密密麻麻的好幾頁信紙,上面描繪著對大城市的新奇和他的彷徨,還有他對小山村和舊友的懷念。向遠的回信總是簡明扼要的一張信紙,她心里有很多話,下筆卻覺得值得寫的東西不多,無非是勸慰他,等到習慣之后,就會發(fā)現(xiàn)大城市必定有比小村莊好太多的東西。
從葉騫澤后來的信里也證明了向遠所說是對的。他在時間里慢慢融入了新的生活,開始跟她說他的新家庭——他那多年未見、從大學里辭職下海的父親,他溫柔嫻靜的后母和一個比他小兩歲多的妹妹。他說他們都待他很好,學校的生活也順利,他還認識了一些新朋友。聽到這些,向遠有一種帶著悵然的欣慰。她每次寄信,都要走很遠的路到鄉(xiāng)上,所以大多數(shù)時候,她寧可自己只是一個傾聽者。她偶爾會回一兩封信,說說村里的新聞,你家隔壁的李二叔做了村長,我們同班的狗蛋去當了兵……他們各自說著各自的生活,越說越不一樣,漸漸地,就說得越來越少。他的信從每周一封變成了每月一封,后來又成了不定期的偶爾一封,再變成節(jié)日的一張明信片……從什么時候開始,好像是他回城后的第三年,兩人徹底斷了音信聯(lián)絡。
向遠并不怪誰,她可以理解騫澤:他一直是個善良念舊的人,只不過他們分開得太久,生活的世界太不同。只靠鴻雁往來,再深的舊情也會淡薄,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不止是他,有時候就連她自己,無數(shù)次提起筆來,都不知道從何說起。她只盼望著有一天,她有足夠的力量飛出這個坐井觀天的小村莊,站在和他一樣的土壤上,以和他并肩的高度一起看同樣的世界,她堅信她辦得到的!可是這一次他的歸來,忽然讓她開始感覺到慌張,頭一回,向遠在時間和距離面前察覺到個人的渺小和無力。
她聽到很輕的敲門聲。騫澤站在門口,來看依舊未醒的葉靈。她迅速將手上的信件塞回原處,再關上抽屜,轉(zhuǎn)過身朝他微笑,低聲說:“我讓向遙給她準備了一些粥,一直熱在灶上。她什么時候醒了,讓向遙端進來就行。我要出去了。”
葉騫澤走到向遠身邊,看著簡陋的書桌旁掛著的一些舊照片。向遠還是靜靜站在原地,沒有說話,卻也沒有離開。
“向遠,這次回來看到阿昀,看到你,忽然覺得以前的日子變得很遙遠了,但又很值得回想。我們好久沒見了,再見到老朋友的感覺真的很不一樣?!?/p>
向遠說:“既然這樣,回來了就多留幾天吧。你妹妹身體不是很好,多休養(yǎng)休養(yǎng)也是好的,你們學校不是也有假期嗎?”
“我妹妹她……”葉騫澤遲疑了一下,“她是怎么掉進水里的?她之前有沒有說過什么?”
向遠看了不遠處床上的葉靈一眼,“沒說什么,不過我不覺得她是‘掉’進水里的。是什么原因我不清楚。不過騫澤,你這個妹妹,還是要看緊一點。”
葉騫澤并沒有顯出吃驚的神情,沉默著,似有心事,憂心忡忡,卻什么也沒說。向遠看著他的側面,他的眼神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善良,柔軟。他這樣的一個好人,對一切都心存善意,總希望所有的一切如他想象中那么好,不知道在沒有她參與的那幾年他是否如愿。
仿佛想打破沉默,葉騫澤指著墻上鏡框里向遠的一張舊照片,隨口說:“這是哪一年照的?背景是在我們釣鰻魚的那條溪邊吧?!?/p>
向遠看了他一眼,“沒錯,你記性挺好。對了,騫澤,你陪著你妹妹,我跟幾個游客上山。晚上我去找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