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霄一語不發(fā),依然只是搖頭。然后,沒有太多的猶豫,她去了黃團長的家。
她有個計劃,這個計劃太龐大了,太復雜了,太不能見陽光了。她連沈蘭也沒有告訴,她要一個人去執(zhí)行。團長的老婆去北京進修了,小孩上大學也走了,家里就團長一個人,寂寞著,無聊著,天天看香港的花錄像,也聽高尚的多明哥和帕瓦羅蒂。
羅霄是提著一袋子美國葡萄進的團長的家門,團長呵呵笑道:“這么高傲的孔雀公主怎么也學會了這一套?有話就直說吧?!?/p>
團長到底是個爽快的人,羅霄也就不轉(zhuǎn)彎彎,直接出牌:“聽說去美國的演出有孔雀舞,怎么名單上沒有我的名字?”
團長一邊吃葡萄一邊吐皮,對她呵呵笑道:“是這樣的,電視臺有個演員就是舞蹈出身,人家當年跳孔雀舞還拿過桃李杯的大獎?!?/p>
羅霄直問:“那小紅怎么能去?”
“小紅嘛,”團長慢悠悠地說,“人家會口技,會吹簫,還會說外語,復合型人才,出國門最需要。”
羅霄問:“那我真的沒有希望?”
團長呵呵又轟轟,狐貍似的笑了兩聲,手拿遙控點了一下,室內(nèi)立刻傳來渾厚雄壯的《我的太陽》,是用中文唱的,羅霄知道肯定不是帕瓦羅蒂。團長以一種詩人的口吻朗誦:“只要有太陽照過的地方,就是充滿希望的地方。冬天的荒涼不會永遠,春天來了,草綠了,花開了,蝴蝶飛啊飛啊,蜜蜂要來采花蜜?!?/p>
他的聲音回蕩在有彈性的空間。
蜜蜂要來采花蜜?羅霄半夢半醒,恍然間,悟出這是一頭披著綿羊皮的大灰狼,一頭披著陽痿皮的大色狼,故意傻問:“怎樣才看得見希望的太陽?”
他笑,曖昧而黏稠的目光,像濕軟的蟲,從她的眉眼一直爬到胸口。
這就是潛規(guī)則,演藝圈的游戲,一種半明半暗的游戲,有人說,像下雨天的游戲,別以為撐一把大傘,大家就不知道你的嘴臉。不勉強,不強迫,玩不玩是自己的決定。
羅霄不急,她有時間來權衡。左思右想,她一會兒冷笑,一會兒憤怒,一會兒猶豫……
“這都是什么世道?”
她站起身,像一頭瞎眼的金錢豹在屋子轉(zhuǎn)了一圈又一圈,突然一個轉(zhuǎn)身,目標確定了。她的計劃必須執(zhí)行!
三天三夜后,她把自己送貨上門,團長的門。
團長坐在搖椅上,正在聽《桑塔·露琪亞》,半瞇著眼睛,手里捧著的茶杯冒著龍井的香氣。他看上去淡定、安適、愉快,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一副姜太公釣魚的樣子。
窗外的月亮白得像面銀鏡子,晃晃的亮,把人世間的陰謀和詭計照得一清二楚。他爬在她雪白的身體上,興奮得化成一堆泥漿。
“我的孔雀公主啊,今晚我終于跳了一場孔雀王子,請不要笑我這個胖王子。過去的歲月里我也是相當苗條的。”黑暗中胖王子拉亮了燈,“你,你居然是個處女?怎么搞的?真的還是假的?肯定是假的,我知道你當年的故事,你和一個公司的老總游過仰泳,他想捧你當明星,可惜他衰得早,進了廟子,否則你早紅了?!?/p>
他自以為是地發(fā)表高見,羅霄不插嘴,不應答,一旁靜默地聽著。他說他年輕的時候是個文藝兵,唱得好,跳得好,長得也光彩照人,絕對的陽光帥哥,可惜命不好,被一個半老的女軍官潛規(guī)則了,從此心頭落下了沉重的陰影。雖然那女軍官沒結(jié)過婚,卻是頭惡狠狠的母色狼,喜歡漂亮雄壯的小公羊。她話里有話威脅他:
“小黃啊,你要聽領導的話,不要浪費你的青春好時光,到這兒學好了本領,以后還可以回老家吃又紅又甜的橘子,吃你那十幾種佐料的小面,否則啊,你就多守幾年邊疆,欣賞欣賞這美好的高原風光吧?!?/p>
羅霄只當他在胡編故事,沒有表情,也不接他的話。他后來越說越多,居然說歌舞團的好多女演員都想和他潛規(guī)則,沈蘭也是其中的一員。他夸自己愛干凈,不是餓得饑不擇食的野狗,是個母的都可以上他的床。
滿屋子的音樂一直沒有斷,全都是高雅華麗的外國名曲。先是《深深的海洋》,然后是波蘭的《小杜鵑》,緊跟著是印尼的《劃船歌》,當羅霄準備提褲子走人的時候,她聽見《啊,朋友再見》,團長在一旁跟著節(jié)拍,先是嗡嗡地哼著,突然上前攔住了羅霄:
“現(xiàn)在別走,等天亮了再走?!?/p>
羅霄狠狠地瞄了他一眼,以為他還沒有吃飽。
他笑道:“我是為你好,我們這大樓里,住了好多團里的人,現(xiàn)在正是走穴演出回家的時間,你從我的房間出去,不想被他們撞一個大眼瞪小眼吧?”
一切的一切,像一場沒有化妝的小品,像一場自由發(fā)揮的游戲。半暗半明的光景中,羅霄氣得像一頭發(fā)癲的青蛙,她惡心得想吐,吐他一臉一身,最后還是忍住了,否則前功盡棄。她的船還沒遠航,稍微不小心就會沉入水底。她再恨他也要忍,把怨恨和悲苦暫時壓成一張薄紙,暗插在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