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只有十二歲時,二掛(長工小組長)豁子見白狗年幼好欺,無緣無故扇了他一巴掌,白狗一聲不吭抄起鐵叉,一叉剽過去豁子差點被剽到陰曹地府。當時豁子癱在地上抽作一團,肚子上的鮮血噴出一尺來高,熱騰騰的腸子流出來長長一節(jié)。白狗咬牙切齒沖上去舉著鐵叉還要戳,若非被人一把抱住,他能當場將豁子叉成馬蜂窩。
豁子雖然沒死,從此卻作下個病根兒,見了白狗便腳桿兒發(fā)軟不會走路,生怕這個不要命的血脖子愣種再剽自己一叉。
在白狗鐵箍一樣有力的胳膊中,大傻的頸椎骨發(fā)出了嘎吱嘎吱的脆響,眼看就要被勒斷了。由于呼吸被制,大量的血液猛然淤滯于大傻的腦腔子里,眼前一陣金星亂晃過后他便麻了爪兒,挨了刀的公雞似的撲楞了幾下遂軟成一灘稀泥昏死過去。
丟開大傻,白狗抓過地上的菜碟在鐵鐐上猛然一磕,嗆啷一聲瓷碟碎成三片。他毫不猶豫地從中拈起一塊鋒利如刀的瓷片,用拇指試了試刃口的鋒利程度,然后呲著牙獰笑一聲,握起瓷片惡狠狠向自己的腳后跟割去。
腳鐐原是為成年男人設計的,沉重而結實,銬在白狗的細腳桿兒上便顯得有些寬松了。剛戴上腳鐐時他就注意到這個細節(jié),等家丁甫一離開他就開始了試驗,只差那么一點點就能從腳上褪掉鐐箍。也就是說,只需把腳后跟上的肉割去一部分就能脫離腳鐐的禁錮。
瓷片鋒利如刀,切削刮割毫不費力。腳后跟上的肉被一片一片割下,傷口血淋淋翻開老大,如同小孩張開的嘴巴,殷紅的鮮血蚯蚓似的從傷口躥了出來,地上淤了厚厚一層凝血。白狗手上的動作很快,仿佛割得是別人的肉。不大工夫,白森森的腳骨已經(jīng)隱隱可見,白狗沉默如殺手。
腳后跟上本來就沒有幾兩肉,割掉十幾片肉后,白森森的骨頭和油黃色的腳筋露了出來??磥聿畈欢嗔?,白狗的臉上浮出一抹殘忍的笑意,用手輕輕托起腳后跟和鐐箍,咬著牙猛一推鐐箍,腳鐐應聲從腳上褪出,左腳恢復了自由。
一招得手,緊接著便如法炮制。很快,右腳也血淋林脫離了腳鐐。
月上柳梢頭,繁星滿蒼穹,后院里月影斑駁人聲嘈雜,長工及家丁們坐在東北角的下人院里納涼吹牛。白狗的事情為他們艱苦而枯燥的生活注入了一針興奮劑,這伙人如同剛剛吮過老虎屌一樣精神矍鑠,口口聲聲都在憧憬著活埋白狗的場面,迫不及待等著交夜時分激動人心的一刻。
從地牢里悄悄出來,白狗掂起腳尖弓起腰,借著房檐及各種雜物形成的陰影遛進了西北角的馬號。
馬號里一道墻隔成一大一小里外兩間,外面小間住人連帶儲存飼料,里面大間是牲口圈。他從容的把自己的鋪蓋卷打成包袱,然后徑直進了牲口圈,摸著黑熟練得給那匹叫做“菊花驄”的大青馬備好鞍韉。
做完這些,估摸著大傻也差不多該蘇醒了。他聽了聽外面的動靜,沒有什么異常。白狗心里清楚,身處地牢之中和大鐐之下,沒人能想到自己已經(jīng)逃脫出來了,即使有人遠遠看見馬號這邊的動靜,也會以為是大傻干活哩。
他不慌不忙走出馬號把專門走牲口大車的那道偏門打開了。他打算制造一個已經(jīng)逃走的假象,以便把吳府的家丁下人們騙出去追自己。他不是那種一聲不吭便逃之夭夭的人,即便要逃也要給吳二桂先下點濫藥。
剛剛返回馬號,外面的院子里陡得傳來一陣凄厲的嚎叫聲,“白狗跑了~~~~~快來人吶~~~~~”是大傻在嚎,他醒過來了。
聽見嚎叫,院子里頓時炸了鍋,長工家丁們一窩蜂似的涌進了地牢,然后又紛紛跑出地牢抄起家伙向馬號這邊奔來。
白狗早有準備,他迅速把包袱藏進草料堆里,自己就手鉆進了墻角豎著的一個葦席筒里,屏住呼吸一動不動觀察著外面的動靜。
眾人在周圍四處亂搜的當口兒,孬二舉著火把闖進了馬號,大傻歪著脖子猥猥瑣瑣跟在他的屁股后面。
孬二用火把在炕上照了照,少了白狗的鋪蓋卷,白狗顯然早已溜之大吉了。他回過頭一拳把大傻搗了個跟頭,惡狠狠指著他罵道:“你狗日的放跑了白狗,抓不著他就把你埋了。”
孬二是個武把式,拳不離手膂力過人,一拳下去大傻滿臉是血滿地是牙,他爬起身來抱著孬二的腿哀嚎道:“二爺………天地良心………借我一百個狗膽兒………”
一個家丁匆匆跑進來說道:“二爺,偏門大開,估計白狗上了官道了?!?/p>
“回頭跟你狗日的算賬?!必w起一腳將大傻踢出一溜跟頭,然后跳出門外大吼一聲,“媽了個X,都給老子追。”
所有人一窩蜂擁出了偏門,院子里瞬間安靜下來。
被踢得暈頭轉(zhuǎn)向的大傻慢慢爬起身來,不知身上什么地方被踢壞了,他獨自在黑暗中哎喲喲叫喚了一陣,然后窸窸簌簌從草堆旁摸起一柄鋼叉,嘴里惡狠狠咒罵道:“狗日的白狗,老子捉住你一叉放了你的血!”說著,一瘸一拐地跟著跑了出去。
又過了一會兒,等外面靜透了,白狗不慌不忙鉆出了席筒,轉(zhuǎn)身牽出菊花驄背起行囊。臨要出門時,他從口袋里摸出了一盒洋火,哧一聲燃著了,一抖手扔進了炕角的草料堆里,草料慢慢燃了起來………
空曠的野地里,白狗回頭看了一眼深邃幽靜的吳家大院,臉上浮出一抹陰冷的獰笑。
一溜十幾間馬號燒起來的時候,家丁長工們都出去追白狗去了,吳府只剩下了婆娘娃娃一竿子弱人,閹人汪普和吳丘八只能望火興嘆。保安團倒是有一千多丘八,可都住在縣城里,離邕河鎮(zhèn)有二十多里地,一來一回四十里,遠水解不了近渴。好在馬號和其他房舍都隔著一段距離,否則后果不堪設想。
最讓吳二桂痛心的是,這場大火燒死了他一百多頭牲口,那里面有他心愛的幾匹坐騎和幾十匹上好的大健騾。這些都是花大價錢從科爾沁買來的,菊花驄還是匹阿拉伯洋馬哩。
汪普表面上沒說什么,心里的震驚卻如翻江倒海一般,尤其是看見地牢里那兩堆凝血和人肉時,他的眼珠子幾乎蹦出了眼眶,心臟撲通一聲墜進了萬丈深淵。半晌,他才喃喃自語一聲,“奶奶的,這哪是個十六歲的小猴崽子?分明就是個純種土匪!”
瞥了一眼莊嚴肅穆的蒼穹,汪普忽而隱隱意識到,吳家的厄運怕是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