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本日記的其中幾頁,被惡作劇的男生貼在黑板上。子言極其鎮(zhèn)定地看完這些文字,眼看著那女生趴在課桌上號啕大哭,一語不發(fā),揚長而去。
學校對于這次高考前的最后一次模擬考試極為重視,高三全體學生都被打亂班級按抽簽順序在不同教室考試。
當天上午考語文,在陌生的教室,子言筆觸極穩(wěn)地寫下作文最后一個字,眼淚終于掉下來。
如潮的感慨,沉重的壓力,終于壓倒了她最后一根稻草。
淚水浸濕了貼在考場桌角上的名字與座號,她呆呆看著自己的名字,忽然感覺極其陌生。
走出考場時,下起一陣小雨。濃云密布,顯然,還有一場大暴雨緊隨其后。
下午要考的是數(shù)學。中午她吃過午飯,對母親說一句“我去學校了”,就拿著一把雨傘出了門。
順著沿江路一直走,雨已經(jīng)開始下大了。她撐開傘,數(shù)著地上濺起水花的人行道彩磚,數(shù)到第三百八十一塊的時候,她停住了腳,往左一拐。這是一個長條形沿江而建的開放型公園,設計者對于取名字這回事顯然不是很在意,總之子言認為沿江公園算是個很偷懶的命名。
公園中心有座小小的亭子,回廊型,四角飛檐,中間一個寶塔尖,常見的樣式。她隨便選了個地方,安靜地坐了下來。
時間過得很慢,不像在考場上,總覺得時間不夠用。四周靜寂,只聽見嘩嘩的大雨聲,林木蔥蔥,雨水倒掛一樣刷下來,洗得地面發(fā)白。
她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聲,很緩慢,很平靜。
原來逃考做壞學生的感覺這么好,她閉著眼睛笑起來,兩手緊緊抱著文具袋,靜聽這雨聲,什么也不想。
那一個下午,在昏昏欲睡的平靜中過去了。醒來的時候,雨差不多停了,天空有種蒼白的顏色,白得有些發(fā)青。她看看表,差不多是考完的時間了,便起身站起來慢慢往回走。
母親看她臉色平靜,問她考得好不好。她胡亂點點頭,說,“晚上還有自習?!背赃^晚飯便又出了門。
其實并不知道往哪里去,她有種天地之大,無處容身的感覺。
剛走出大門沒幾步,子言就被一個低沉的聲音給喝住了:“沈子言!”她認識這個聲音的主人,所以沒有很驚慌,回過頭去看他。
季南琛大步走上前來,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簡直要把她的腕骨給掐斷。子言忍不住皺了一下眉,卻沒有叫痛。
她踉踉蹌蹌跟著季南琛的腳步,身不由己被他拖著走,不知道要被他拖到哪兒去。
等到兩人的腳步終于停下來的時候,子言驚奇地發(fā)現(xiàn),又是沿江公園里的小亭子,這種巧合令她啞然失笑。
“沈子言,你還笑得出來?”季南琛的臉色很不好看,“為什么不去考試,你下午去哪兒了?”
子言用自由的那只手指了指腳下的地,“就在這兒啊,我覺得心情不錯,下午就在這里坐了坐?!?/p>
季南琛的眉頭緊蹙,好半天才說:“上次我就跟你講過,要學會正確釋放自己的壓力,喝酒不是好辦法,逃考更是糟糕透頂!”
子言斜起眼睛來看他,唇邊帶著笑意,“你消息還真靈通啊,這么快就發(fā)現(xiàn)了……還找到我家來了?”
“咳咳,”季南琛有些狼狽,脫口而出,“你都不知道我跟你在同一個考場嗎?”他的眼神隨即有些黯然,“我好容易問了葉莘才知道你家……對不起,因為我,帶給你這么多困擾?!?/p>
“不關你的事。”子言不愿意把自己的煩惱強加給別人。
“怎么不關我的事?我……”他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奇怪,像是有話哽住了。子言順著他的眼神回頭一看,也有些尷尬,就在她身后的黑暗中有一對緊緊抱在一起的戀人,難怪季南琛看向自己的眼神都變了。
他拉著她走遠了幾步,鎮(zhèn)定了一下,才溫和勸說道:“沈子言,不要讓關心你的人失望。任性了一下午也該夠了,明天一定要回學??荚?,好不好?”雖然四周很黑,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卻如寶石般閃亮,一眨不眨盯著她看。
她有那么一陣子的迷惑,手腕還被他握著,只是力道已經(jīng)松散。有個可怕的疑問眼看就要呼之欲出,她張口結(jié)舌,完全不知道自己居然會問出口:“為什么對我這么關心?”
他的手驀然一松,靜默良久,輕嘆一口氣,“這次的事,你是因我而受累,我有責任……”
她立刻打斷他的話,“被人暗戀并不是你的過錯,你對我沒有任何責任?!?/p>
他固執(zhí)地堅持,“如果不是因為我,你怎么會……”
這個人的思維還真是奇特,子言搖搖頭,“你真的沒必要這樣歉疚,難道要把每個同學的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扛你才甘心?”
“同學?”他的身子動了動,胸膛微微起伏,像是呼吸不均。他抬起頭,看了她一眼,黑暗中忽然綻出眩目笑容,“子言,我沒有把你當同學?!?/p>
子言的呼吸都好像停頓,被他松開的那只手腕開始麻麻的有點癢,她下意識往后倒退了兩步。
自今岐路各西東
季南琛眼睛里的光一閃即逝,轉(zhuǎn)眼又幽深得晦暗不明,“我一直把你當……妹妹?!?/p>
意料之外的回答,子言松了一口氣,心里不可避免又隱隱有點失落感,面對這樣優(yōu)秀的一個男生,虛榮感暫時冒出來也是件極正常的事吧。
暗夜里,她的雙耳有些發(fā)熱。為了掩飾些許的不安,她咯咯笑出聲來,“季南琛,就算你想,我也不愿意隨便就認個人當哥哥呀,你真逗?!?/p>
“就當你還我的人情吧?!奔灸翔∥⑿?,嘴唇上翹,潔白的牙齒若隱若現(xiàn),好像驀然輕松了許多。
“這是你的一廂情愿,我可沒承認?!弊友試@口氣,不知道為什么,很抵觸這件事。
“不管怎么說,你明天都得乖乖回學校去考試,我的好妹妹!”感覺季南琛說到“好妹妹”這三個字時咬字特別狠,她心里一顫,試探了一句:“如果我不去呢?”
他幽幽嘆了一口長氣,“高考前這樣自暴自棄,你到底是和誰賭氣呢?”
子言的眼眶瞬間就紅了。她沒有賭氣,她只是放棄,放棄了一段若即若離的痛苦感情,放棄了一個重重刻在心里的名字:林堯。我放棄你!放棄曾經(jīng)期待的一切!放棄曾經(jīng)幻想過的所有美好未來!
只是,從心上活活剜去的滋味,好痛,然而,只是她一個人痛!
她必須發(fā)泄出來,用一種特殊的方式,紀念這放棄,紀念這痛,不單是她!她要他陪她一起痛!最后任性的一次發(fā)泄!
除了語文,科科缺考,科科零分!夠特殊了吧,夠破天荒了吧,夠讓你記一輩子了吧,林堯?我就是要這樣任性,這樣驚世駭俗!我就是要你不安!就是要你內(nèi)疚!就是要你難過!
子言強迫自己心底那個微弱的聲音沉下去,沉下去,一直淹沒在沼澤里:其實我只是要你最后還能記得我!我這樣無能,這樣卑微,只有用這樣的方式,才能讓你,記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