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鳳終于病倒了，臥床不起。

胡蘭成正巧在家。他是去年暑假向湘湖師范辭職，打算來年春天往廣西教書，回家休整了幾個(gè)月，正準(zhǔn)備動身，不料上海發(fā)生“一·二八”事變，19路軍奮起抵抗，與日軍在上海激烈交戰(zhàn)，上海往南方去的水路交通中斷。如同張愛玲《傾城之戀》小說中的人物，戰(zhàn)爭使男女由分離轉(zhuǎn)為結(jié)合，成就為夫妻。在胡蘭成，卻是戰(zhàn)爭使他沒能和病中的玉鳳分離，使他多少對玉鳳有了個(gè)“圓滿的收場”，他在家照應(yīng)一年，直到玉鳳去世。小說中成全的是婚姻，現(xiàn)實(shí)中的胡蘭成則多少補(bǔ)償了一點(diǎn)對玉鳳歉疚的心意?？蓱z見，只因?yàn)閼?zhàn)爭，才使得玉鳳在臨終之前與丈夫相處了一段婚后最長的時(shí)光。

玉鳳本來身體就弱，婚期遲到廿一歲也是為此，來到胡家，一操勞就發(fā)微熱，無丈夫身邊體貼，有他人在一旁閑言碎語，又心懷丈夫早晚要離異的心事，身體就更虧了下去，終至于不起。她真是苦命人，委曲求全成性，已病到在床不起，夜里丈夫?yàn)樗c(diǎn)燈、給她倒茶、抱她便溺，她只感到過意不去，總覺得為她治病錢花得多了。剛纏綿病榻時(shí)，她還驚慌啼泣：“死不得的呀！”及至病到臥床不動自知無救，反倒悲無所悲，只是愣怔無語。胡蘭成先還解勸，見她這樣，想到她自嫁后，在胡家生兒育女整日操勞，以及家里一切的艱難維持，不禁伏在枕邊痛哭失聲，熱淚沾濕了玉鳳的臉。玉鳳只靜靜地不做聲，良久，才叫他一聲蕊生。胡蘭成哭道：“你若不好了，我是今生不再娶妻的了。”玉鳳說：“不可，你應(yīng)當(dāng)續(xù)娶的?！庇终f，“我死后也會護(hù)佑你的。”這是夫妻兩人生離死別的最后一面。

岳父已趕來胡家看望女兒，在胡家住了一段時(shí)日，就看出了胡家的底子，知道平日是如何過活的了。岳父雖看重女婿，但更心疼女兒，胡家窘迫，對病人照應(yīng)不周，全落在了他的眼底，他對女兒嘆道：“這樣的人家，是我做爹的委屈你了。”不料，玉鳳聽了卻是生氣。

胡蘭成撇下病人，不辭而別離開了家。他為錢去想辦法。他來到俞傅村義母家。他向義母說起玉鳳生病，可義母聽是聽了，臉面上卻不表示怎樣的關(guān)切，她知道胡蘭成所為何來，卻沒有主動開口。要錢的話，胡蘭成也就咽下沒說。兩人都懂得彼此的心意，她既視若無事，他到其他地方同樣無辦法可想，那就在此住下去再說。

胡蘭成在俞家一住數(shù)日，家里差人來叫他，說玉鳳病更重了。他這才向義母開口借錢，義母卻答他：“家里哪里有錢？”他再不做聲，起身往外就走。他出門對家里來人道：“我去了紹興就回胡村?！眮砣寺劥?，不知其故，驚異于他竟如此的無情無義，氣憤得轉(zhuǎn)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