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不相信眼淚，相信玫瑰

朱宇軒

1998年，我正在俄羅斯留學(xué)。那一年的情人節(jié)，莫斯科很冷，氣溫達(dá)到了零下38度，而且天空飄滿了雪。盡管如此，兜售玫瑰的小販們依然不停地穿行于大街小巷，讓這愛情的信物無止無息地燃燒，溫暖著那些置身愛情中的人們。

我是個例外。那些玫瑰只會讓我更加寒冷，因為我被失戀的旋風(fēng)刮到了愛情的邊緣。我開始懷疑，這漫天飛舞的誓言的雪里到底攙雜著多少謊言的碎屑？

我傷心地從咖啡館里走出來，我剛剛在那里跟葉分手。多么諷刺，這分明應(yīng)該是一個讓情人們牽手的節(jié)日，而我卻選擇分道揚鑣。我頭也不回地走掉，我知道一切都結(jié)束了，就像身后的腳印，我走過，然后被厚厚的雪覆蓋住，被忘記。

我漫無目的地走著，穿行在玫瑰和謊言的潮水中，無法靠岸。

“買束花吧，先生?！?/p>

一個穿得很單薄的老婦人用干癟的手輕輕拽了拽我的衣角。

“多少錢一束？”我隨口問了一句。

“您看著給吧，感情是沒法標(biāo)價的，不是嗎？”

我微微一怔，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一句讓人尋思的話來。我抬頭看了看她，冷風(fēng)將她的臉凍成了醬肉般的顏色，卻沒有阻止她對我微笑。

她的小攤上擺滿了紅紅的玫瑰，可是生意并不好。

我隨手揀了枝玫瑰，想到自己失敗的愛情，便往她那個裝錢的紙箱里扔了1戈比，“我的感情就值這些錢?！蔽衣柭柤纾瑹o賴似地說。

那個數(shù)目相當(dāng)于施舍一個乞丐。

我把花拿在手里，無人可送。我感覺到玫瑰異常刺眼，似乎在用它的高貴嘲弄我，我將它奮力地向空中拋去，紅色的花瓣隨著雪花一起飄落在街上。

這時那個賣花的老婦人從后面追上我，我想大概是我的舉動侮辱了她?！拔铱墒窃诿恳黄ò晟隙荚S下了祝愿的，”她埋怨道，“你不該這樣糟蹋鮮花?！?/p>

“可是，”我囁嚅著，“再沒有人要我的玫瑰花了。”我向她訴說了剛剛失敗的愛情。

“去把那個惹你傷心的姑娘帶來，我給你們講個故事聽。”她略帶些命令的口吻說。

我有些猶豫，但還是撥響了葉的電話。葉披著雪來了。

“孩子們，”老婦人說，“這是我們這里家喻戶曉的故事，可你們中國人未必聽過。不嫌煩的話，我就給你們講講?！蔽液腿~不約而同地點了頭。

“衛(wèi)國戰(zhàn)爭的時候，”她講道，“我們這里曾經(jīng)是戰(zhàn)場。有一對剛結(jié)婚不久的青年男女，被迫要分離了。男的要去保衛(wèi)祖國，臨走前，他對她說，你就在這座房子里等我，我一定會回來。

“戰(zhàn)斗進(jìn)行得很激烈，也很殘酷。一年后，他們的家鄉(xiāng)也成了前線，按照上級的指示，當(dāng)?shù)厝罕姳仨毴砍冯x，但她沒走，她記著他們的約定，她要守在這座房子里，她要等他回來。

“她成了前線的一名護(hù)士，而這座房子就成了戰(zhàn)地醫(yī)院，她和戰(zhàn)地上的醫(yī)護(hù)人員們一起冒著槍林彈雨，把受傷的戰(zhàn)士一個一個地抬走，把死去的戰(zhàn)士一個一個地埋掉。

“戰(zhàn)爭結(jié)束了，英勇的蘇聯(lián)人民取得了最后的勝利，但損失是慘重的，全國都沉浸在哀悼親人的悲痛里。她守在那座房子里，一年，兩年，三年，她始終懷揣著那個希望。她說他一定會回來，她在房子里種下很多玫瑰花，她把那座房子裝扮得像天堂，她等著他回來，從一個少女一直等到一個老太婆……”

“最后她等到了嗎？”我和葉同時問道。

“沒有，可是那個希望就像是一盞燈，堅強(qiáng)地亮著，照耀著她的每一個夜晚?！崩蠇D人接著說，“這個攤子上的玫瑰花就是從那里摘來的，每一片花瓣上都有祝愿的。我真不明白你們這些年輕人，這感情怎么說扔就給扔了呢？就像你剛剛?cè)拥舻拿倒寤?，看著讓人心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