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蘭姆伽基地的規(guī)矩比起來,他們之前那些當兵的經(jīng)歷都不叫當兵,這里的一切嚴格得一絲不茍,對每一個細節(jié)的要求近乎吹毛求疵。就拿內(nèi)務來說——鋪位的擺放用線拉過;折成豆腐塊的毛毯用卡尺檢查;床頭柜上只允許擺配發(fā)的瓷缸,而且得在同一個位置;毛巾懸掛要整齊劃一;地板和窗戶必須每天擦洗,玻璃要用白手套摸過沒絲毫灰塵才算過關……對寶七這些從國軍隊伍里混出來的老兵油子來說,這些要求就像是對他們的折磨。跟那些從國內(nèi)空運到蘭姆伽的學生兵相比,這一幫人就是幫爛人,爛泥扶不上墻。除了岳昆侖和青狼,幾個人依然我行我素,拿費卯的話說:“愛誰誰吧,大不了遣返回國。瞧不上爺們兒,爺還不伺候了?!?/p>
寶七、費卯、大個兒、花子四個人坐在一張鋪上打牌,青狼遠遠坐著擦槍,岳昆侖悶聲不響地收拾內(nèi)務,擦桌椅擦鋪位擦窗戶擦地板。
“岳大爺,您老就省省吧,再拾掇那個狗日的扎姆也不會說咱一句好?!辟M卯看著牌大聲說。
岳昆侖不吱聲,還是不停。
經(jīng)過青狼身邊,青狼吹吹槍膛,說:“要幫忙就吱聲?!?/p>
岳昆侖看一眼青狼手里的槍,中正式步槍,得空就擦,好像那槍就是他的命。
岳昆侖正要走開,青狼說:“坐下嘮嘮。”
“聽說你以前是獵戶?!鼻嗬钦f。
“是?!痹览稣f。
“我家也是,長白山的獵戶,打祖爺爺那輩起就干這個。”
“怎么會離家來關內(nèi)的?”
“家……”青狼不以為然的笑里卻藏著苦澀,“哪還有家。東北淪陷后我爹帶著屯里人打游擊,叫鬼子給包了。除了我,全屯的人都死了,連人帶房子,鬼子一把火燒了個精光?!?/p>
岳昆侖沉默一下,安慰說:“早晚能打回去?!?/p>
“但愿吧……”青狼長嘆口氣,“也不知道這輩子能不能見著。跟著癟犢子國軍打一場敗一場,現(xiàn)在也沒別的念想,就是盼著多上幾次戰(zhàn)場,殺一個鬼子夠本,殺兩個就饒著一個。”
“不能全這樣想。那么多死去的弟兄還等著咱們給他們報仇,咱們得想法子活著。該討的債,一分一厘都得討回來。”
青狼拍拍岳昆侖的膀子:“你比我想得深看得遠。戰(zhàn)場上活著比死更難,是得活著,好好活著!”
這時候兩個執(zhí)勤憲兵小跑進來,啪地一個立正轉(zhuǎn)身,逼出一聲膛音:“立正——”
這是有長官來了。岳昆侖和青狼站起來,那四個打牌的活寶也來不及藏牌,光著腳丫卷著褲管就杵到了鋪位前邊。
扎姆背著手在一個個或挺立或狼狽的身形前面走過,一雙陰鷙的眼睛里充滿厭惡與輕蔑。這些人來新兵訓練處已經(jīng)一周,卻絲毫沒有改變之前的兵痞習性。這樣的隊伍怎么可能打勝仗!扎姆把緬甸戰(zhàn)場的失敗全部歸咎在中國士兵的素質(zhì)身上,他搞不懂史迪威為什么會如此尊重和親近他們。扎姆沒有喊稍息,他要他們就那樣站著。
“從現(xiàn)在開始,我就是你們的教官!”扎姆說的是中文,雖然怪音怪調(diào),大伙還是聽得懂,“你們別想在我手底蒙混過關,你們是一群比外面那些新兵菜鳥更叫我惡心的兵痞!你們最好放老實點兒,忘掉你們的老兵身份,藏起你們原來的那一套!別讓我抓到一點錯誤,完成每一項訓練和考核,不然我保準把你們這些臭蟲一只只踢出駐印軍,這也許也是你們想要的。你們這些臭蟲回答我——Yes or 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