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馬傳奇
喜馬拉雅山脈和岡底斯山脈拔地而起,宛如一雙正待合攏的巨形手掌,突兀地凝固定格。從巨掌的指縫里,鉆出一枚玲瓏的馬頭,大口地噴吐出清澈的泉水,任其向下流去?!疤旌印毖鹏敳夭冀纳嫌?,人們叫它馬泉河。
哨所劉指導員給我備好一匹棗紅色軍馬,陪同我采訪的團宣傳股陳干事慫恿我騎上去。我們三人策馬馳向馬泉河谷。他倆在馬上給我分別講起關于哨所的軍馬和騎手的故事——
“早些年,哨所常執(zhí)行邊境剿匪任務。翻山越嶺,軍馬是部隊作戰(zhàn)的主要機動力量。當時哨所有一匹雄壯無比的‘大洋馬’。它性子暴烈,行軍途中決不允許別的馬進入它的視野,否則便會旋風般地追上去,又踢又咬,直到那匹馬逃開為止。大洋馬還是個‘騷貨’,見不得母馬,要是嗅出哪匹母馬發(fā)情,騎手恐怕連跳下馬背都來不及,便會攤上倒霉的事。團里的偵察股劉股長,非常欣賞大洋馬的靈性,決心馴服它。那次,劉股長悄悄迂回接近,驀地抓鬃上馬,人與馬展開一場決斗。大洋馬左盤右旋,上騰下躥,見甩不掉騎技高超的騎手,惱羞成怒,竟發(fā)瘋似的向一片斷崖卷去。這是意志與膽識的拼搏較量。劉股長的嘴角抽搐著,掠過一絲輕蔑,索性回手一拍,反而催馬向前方沖去。就在臨近深淵的剎那間,大洋馬遽然前蹄騰空,爾后來了個180°的慢鏡頭大轉身,雄赳赳佇立草原,引頸嘶鳴。大洋馬被征服了,從此與劉股長結成生死戰(zhàn)友……”
“十多年后,哨所又分來一名騎兵排長,曾經騎在你今天騎的這匹棗紅馬上,身挎鋼槍,率領全排在雪線上巡邏查樁。他非常渴望像前輩那樣縱馬馳騁。可惜他死了。你是從機關來的,一定會記得軍區(qū)曾作出的決定,號召駐藏部隊向獻身邊防建設事業(yè)的好干部鄢友同志學習。他是陸軍學校的畢業(yè)生。在他生命的最后時刻,他一直為自己沒能戰(zhàn)死馬背卻病倒床榻懊悔不已。告訴你,鄢排長是被一名叫‘吳老兵’的戰(zhàn)士教會騎馬的。老戰(zhàn)士在外單位當駕駛員時,因偷東西受了處分,被下放到偏僻的哨所來‘鍛煉’。他瞧不起這個入伍年限短、年齡比自己小、身高只有一米六二的新排長。他教鄢排長騎馬時不停地訓斥:‘對你說身板兒稍向前傾,兩腿夾緊,只能用腳尖踩在鐙里,你啷個沒有一點兒記性?剛才把你龜兒拖得身上瓜稀稀的心里安逸是不是?馬轉圈不走?你是干什么吃的?還不拉緊嚼口!對啦,馬頭起來才能目視前方不打前跌?!蠎?zhàn)士訓練排長好像是給新兵上課。軍馬欺負膽小的人,隨便耍個小花招,不是把鄢排長從馬脖子上抖下來,就是從馬屁股上掀下去。不知是鄢排長的犟勁感動了軍馬,還是吳老兵終于教了真本事,一個星期過去,棗紅馬靈性一通,乖乖成為新排長的坐騎。只要他一背上槍,棗紅馬就知道要出發(fā),便搖頭擺尾地跑來……”
“有一次劉股長在執(zhí)行偵察任務時,與一群叛匪遭遇。他首先拍馬躍上山坡,占領有利地形,開槍還擊。在鏖戰(zhàn)中他身中五彈跌下馬背,昏迷過去。大洋馬不停地用舌頭舔他的臉,用嘴拱他的脖頸,見他醒來便將前腿跪下,讓他伏身馬背。就在叛匪嗥叫著爬上山坡的瞬間,大洋馬刷地跳起,從山背鉆進去,叛匪目瞪口呆地看著它馳出襲擊圈,沒入遠方。三個多小時后,大汗淋漓的軍馬星夜奔到我軍后方醫(yī)院,用鐵蹄踢開值班室的門,才口吐白沫躺倒。獸醫(yī)從它身上取出與劉股長同樣多的彈丸。幾年后劉股長當上團參謀長,仍每天堅持把軍馬洗刷干凈,清早牽著馬兒溜達一會兒。即便在最艱苦的剿匪年月,他身上哪怕有一塊干糧,也要和軍馬分吃……”
“鄢排長和吳老兵從此成為好朋友。后來吳老兵的精神面貌煥然一新,入了黨,還當上班長。鄢排長患病后相繼在團衛(wèi)生隊、藏南某野戰(zhàn)醫(yī)院、軍區(qū)總醫(yī)院、成都某醫(yī)院治療,然而他平靜地死去時,只能默默地躺在潔白的床榻上。他活著的時候曾帶出一個先進排。巡邏、訓練、施工等,騎兵排都以旋風般的速度成為全連的火車頭。鄢排長在生命的最后時刻,一直在輕聲呼喚棗紅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