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金融危機碰杯
袁潔從班車上下來,正匆匆奔向公交站的時候,遇到了陳浩。陳浩說前幾天去看住院的丈母娘,老太太的秋衣秋褲都破了,他想給老太太買一套,讓嫂子幫他去挑挑。
兩人從百貨店出來時,街上已顯得擁擠起來。陳浩站在一家菜館前,說,嫂子,我哥今晚夜班,回家你也是一個人;我那口子去伺候她媽了,丫頭學校離姥姥家近,也不回來;我請嫂子,就在這兒吃一口再回去,中不?
不中。袁潔故意把那個“不”字咬得很重,說:回家不愿進廚房,就去我家吃。
陳浩搖頭:我哥又不在家,不去。嫂子,我心里憋屈,真憋屈。
袁潔冷笑:我還不知道你?見了酒就邁不開步。走,回家!
袁潔冷下臉,轉(zhuǎn)身就走,不再理他。陳浩哪兒都好,可就有一宗不好:貪杯,酒量又有限,多喝一點就耍酒瘋。有一次,他半夜未歸,急得他媳婦兒四處去找,竟見他枕在馬路牙子上酣然大睡。那次可真懸,大黑夜的,真要有車從身上碾過去,豈不立時丟了小命?
說不理是假,袁潔其實是想逼他跟自己回家,可走了五六十米,身后沒了腳步聲。這沒出息的東西!要是身邊沒個人盯著他,今天不定又喝成啥樣了。袁潔反身回去,直接進了菜館,見陳浩已點過菜,正對服務(wù)員說,我看柜臺上有自釀的老燒,給我來半斤。
用不了半斤,二兩。袁潔在服務(wù)員身后說。哎喲!嫂子,你來可太好啦!快坐。那中,就二兩。
兩人面對面坐下。酒和菜很快擺上來。先說說,你為啥事憋屈?
我哥回家沒跟你說?
他說的事多了,哪件?說廠長又換了媳婦兒,你們一人隨二百?
這個也讓人憋屈。他媽的,掏二百只扔回來一個小禮袋,里頭兩根煙,幾塊糖,連酒盅子都沒讓端一端。
那是對廣大工人群眾的愛護——怕你們喝多了耍酒瘋。
那中,不喝,不耍。可工資從這月起,卻減了百分之二十,落到我和我哥頭上,一人最少三百塊。
這事我可沒聽你哥說過。為啥一下降這么多?
我哥今天休班,還不知道呢。說國際金融危機了,鋼材不好賣大減價了。狗屁,危機了減價了他還忙著換媳婦兒?和老大危機完了,和小二也危機?這個小三大減價不?批發(fā)還是零售?
兩人就這般吃著,喝著,說著。袁潔要了一碗米飯。聽了陳浩的抱怨,袁潔心里有點堵,自己男人和陳浩都在軋鋼廠,一聲減工資,那就都得減。自己在修配廠開天吊,鋼業(yè)集團的配套企業(yè),人家那邊刮風,這邊也必然跟著下雨。兩口子一個月少進五六百,放在誰身上都憋屈。但這些話只能心里想,不能應(yīng)和著說。陳浩要是喝上了,鬧起酒來,今晚倒霉的就是自己了。
陳浩搖搖酒壺,又對著嘴巴倒了倒,一滴也沒倒出來,嘟噥說,小太監(jiān)捂襠——沒了。沒了好。袁潔扭頭喊,快給這位師傅上飯。
陳浩面對著空酒盅發(fā)呆,一副意猶未盡的樣子。飯很快送上來,陳浩卻站起了身,說去趟衛(wèi)生間。
陳浩走了,袁潔也發(fā)起呆來。剛才是在裝,裝作不以為然。可貪杯的人不在了眼前,心里就越發(fā)堵起來。工廠搬遷,在新廠附近蓋了住宅樓,住新樓是要拿錢的,工廠有地皮敢換籠子,但咱工人只是一只小麻雀,哪敢換?刮腸勒肚省下錢還要供兒子念大學呢。
陳浩回來了,坐在那里喘粗氣。喝多了?不會吧。他媳婦兒說過,二兩酒,陳浩還是撐得住的。袁潔把飯碗往他跟前推了推,快吃吧,累了一天了,多吃點。
陳浩卻不吃,直聲亮嗓地罵,驚得餐館里的人都往這邊瞧。他媽的,就知道給工人降工資,學生的補課費怎不降?我老丈母娘的醫(yī)藥費怎不降?還讓不讓咱小工人活啦!
真就喝多了!二兩酒也喝多了。眼看著酒勁上來了,得趕快帶他回家去。袁潔急招手,結(jié)賬。服務(wù)員報了錢數(shù),袁潔擰擰眉,不對,多了吧?服務(wù)員把賬單拿過來,果然不對。我們只要了二兩酒,怎么變成四兩了?
這位先生剛才在柜臺前又要了二兩,一仰脖,就喝進去了。
唉,這個酒迷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