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集》中有“俳諧”之名,實則《萬葉集》時代已有此體。然“風情”只是“風情”,“風姿”只是“風姿”,“姿”與“情”偶爾相遇,但也不能強之曰“姿情”。這是古人的情形。漢詩、和歌、連歌、俳句也有這樣的變化,這種變化并非誰人特意所為,而是自然之理,正如春暖花開,秋末葉落一般。
這種說法,使人感到與“不易、流行”的思想有相通之處,但是,從根本上說,這里論述的只不過是“姿”“情”的歷史變遷問題,而“不易、流行”的字眼,在《新舊論》中,自始至終都看不到。
我們再看看《俳諧十論》當中的《變化論》,作者一開篇就寫道:俳諧之變化,乃世間法則。正如今天我們所理解的萬物變動不居之理,大者指天地變化,或見雨而喜,或見風而悲。春來花開,秋去葉落。變化乃天地之常,變化之巨,人有所不知。此處所說的俳諧之變化,大者指古今之變,小者指一卷之變也。
接著就是該篇的內(nèi)容,主要是對一卷當中的唱和變化的方法做了具體論述,也就是所謂“有心附”“會釋”“遁句”等之類的問題。因而此處所謂的“變化”,不外是指連句中的“變化”的意思。這一點與俳諧的特殊技法有關(guān),當然具有重要意義,但這與蕉門的其他俳論書中的“不易、流行”的問題,完全是兩回事。在支考的文章中,能使人想起的最接近于“不易、流行”論的是《葛之松原》中的一段話,但這段話也不是從“不易、流行”的角度說的。支考說:
以古事構(gòu)思,則古事亦新,句子亦奇。須知此乃所謂不變之正道。追新求奇,雖不能說是有何不好,但人心喜好變化,究竟要踏上哪條道路,人常以此為苦。
可見,在支考的許多俳論書中,似乎都在回避“不易、流行”的概念,令人感覺他是故意如此。不過,這是就《俳諧大系》所收支考的主要俳論書而言。據(jù)我所知,《支考全集》中的《東華集序》有一段話雖然非常簡單,但也表明支考并非完全沒有觸及相關(guān)問題,他說:“發(fā)句可以分為真、行、草三種;不易、流行分為兩種。”又說:“所謂‘不易’,就仿佛古代保留至今天的黃金;‘流行’,就仿佛用金銀寫在紙上的文字,隨著時世推移,或用或不用。”這個比喻的說法觸及了相關(guān)問題,但在他的俳論中卻始終不是一個主要或重要的問題。
與此形成對比的是,“虛實”論卻作為支考俳論中的最重要的根本思想,加以突出強調(diào)。他以自己那特有的具有玄學色彩的、極為晦澀的表述,來表達自己在這方面的哲學思考,同時又以此展開了自己的姿情論、本情論、風雅論等?!顿街C十論》中的《虛實論》一篇,極其晦澀難解,他時而說“虛實的虛實”,時而又說:“以虛為先,有天地陰陽;其實為后,有君臣父子?!边€說:“應居于虛而行于實,而不可居于實而行于虛,此乃白馬佛法第一義。人之所居之處,可謂大學,此豈非大學之綱領乎?”“明德之明,是說虛實;新民之新,是說變化?!敝T如此類的夸張之詞處處可見,至于其內(nèi)容,我認為在此不必加以討論。至于將“居于虛而行于實”作為芭蕉的根本精神,并視為所謂白馬佛法第一義,這恐怕是支考的最重要的觀點了。他指的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們還不太清楚,但后來他在與露川爭論的時候,寫了一篇《口狀》(一名《責露川》),再次提出了這個觀點。他指責露川的俳諧是“居于實而游于虛”,他寫道:你首先不懂“虛實”。你的俳諧是居于實而游于虛,將來必遭人詬病。你所知道的只是“信偽”。所謂大道之虛實,大者,是將天地未開稱為“虛”,天地已開稱為“實”;小者,指的是一念之生與未生,此乃心法,靠念佛無濟于事。做個簡單比方,你居于夫婦之“實”,卻覬覦別人的老婆;我游于虛,卻也沒有非分之念,一旦有,則是貓狗不如之行徑。這里須知虛實之前后,居于虛時,對女性的不忠實也不怨恨,這是因為知道五論(“論”疑為“倫”)之虛的緣故。即便羨慕他人之妻,也是行世法之實,諒不會為他人所指。此乃大道之動與不動之事。以其重大,故而無用,此與“信偽”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