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爭哲學,它似乎非但沒有“原罪”,反而有著“原榮”——天生就是光榮的事,因為往高處說,這是階級斗爭,是一個被壓迫的階級對一個壓迫階級的斗爭,或者就說是無產(chǎn)階級對資產(chǎn)階級的斗爭。往中處說,那是對反對組織的反對,你不支持一個黨委甚至一個支部的工作,就可予以斗爭,也就是對反黨反革命分子的斗爭。往最身邊的低處說,最不濟這個斗爭也能斗出個快樂來,那就是:“與天奮斗,其樂無窮!與地奮斗,其樂無窮!與人奮斗,其樂無窮!”
若說“斗爭哲學”是形而上的,那么“斗爭”就是形而下的了。這就是“與人斗”的結果:你與我政見不合、權力利益沖突,那么就以斗爭來解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斗爭成為剪除異己的手段。而且喜歡假借運動,進行暗斗。為了斬草除根,主事者會人為擴大斗爭;為了讓自己的權力利益最大化,下頭各層級的“正確”一方,必然將斗爭放大再放大,直到把反對自己的人清除干凈。
一句話,這是自己與自己人斗。不僅“置之死地而后快”,還“置之死地而己安”。在熱衷斗爭者眼里,滿目皆是自己的敵人或潛在的自己的敵人。他們不相信組織成員,不相信人民群眾,只相信和崇拜斗爭哲學,“我”之外的一切都可以成為斗爭的對象。他們把路線的斗爭、派別的斗爭、個人恩怨的斗爭,雜糅混搭在一起,使“清黨”變成了一個凌駕于組織之上者個人使用的斗爭工具,而且上行下效,層層乘機“借用”這個工具,所以,清黨很快就變成斗爭,斗爭很快就變成鎮(zhèn)壓。捏造事實,逼供招認,“莫須有”真的被變成“稍等,有的”。斗爭的對手,充其量只是“個人的敵人”,卻被說成是“人民的敵人”,不是間諜,就是叛徒,不是反黨,就是反革命,這樣就可堂而皇之地將對方從肉體上消滅掉?!皻埧岫窢?、無情打擊”,結果使人們個個都籠罩在陰影之下,人人自危,“甚至看到自己的影子都嚇一跳”。個人唯我獨尊,權力唯我獨享。而當一個人把所有的人都打倒、都消滅之后,最終必然滅掉的必然是自己,從而印證“連墳墓都不是惡主的避難所”。
沒有寬容,不知妥協(xié),無法合作,這就是聯(lián)共黨內(nèi)斗爭的一大特色。這樣的斗爭斗到最后,那就是在1991年發(fā)生了“8·19”政變事件——這場最激烈的“斗爭”之后,這個“百年老店”隨即被宣布解散,蘇聯(lián)宣告解體,從而書寫了一部自興而亡讓人唏噓的興亡史。
斗爭的哲學,無形的子彈,不能再飛了。在那歷史的長河里,曾經(jīng)飛了好一會兒。
至今,蘇聯(lián)格別烏有關“清黨”的檔案尚未解密?;突陀谑?,惶惶而終,這就是莫斯科中山大學走過的5年非常命運。在歷史的天空中,如今依然回蕩著西伯利亞中國被流放學生至今不明不白的冤魂——那兒,可不是歌聲里浪漫而動人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刊見《雜文月刊》2011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