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處境需要自己能對問題作清醒的分析。有人會覺得人還是多多少少生活在幻覺中比較輕松些——正如斯威夫特所說,幸福即在于不斷地哄騙自己,不過我可做不到這點。我必須明白自己的處境。我完全清楚我的同事、我的學生在這件事上對我會有什么看法。我這是扮演了一個傳統(tǒng)的可憐角色,兒子造了自己的反。老頭子辛辛苦苦想指點兒子怎樣處世為人,卻不料兒子一下子跑到天邊在取笑他。”
“你怎么知道他是在笑呢?”艾莉諾忙著插了句。
“我這是在打個比方。事情明擺著,杰里米早已不用人照管了,要笑要哭有他的自由,但這對我的處境來說卻沒有什么不同。我在人們眼里成了個有幾分討嫌的可憐蟲。還是個古典文學教授呢,生了個兒子都不學好?!?/p>
“阿爾弗雷德,阿爾弗雷德,”她輕聲說,快要掉淚了,“別這樣折磨自己了,沒有誰為了杰里米的事怪你。”
“怪我?自然不,怎么能怪我呢?據(jù)我所知,根本沒有人認為我有什么責任。他們只是可憐我——時不時地在心底哪個角落里,他們會覺得這件事對我是個報應,我不老是嚴于律己,想要以身作則嗎?”
“阿爾弗雷德,阿爾弗雷德,”她又說,口氣十分悲傷,“你那種嚴于律己的態(tài)度未免太過分了!”
聽她說話的口吻,我本可說她幾句,不過我又不想多說了。我不想再受旁人打擾,只要幾個親愛的忠實伴侶就行了。這些伴侶便是書籍,這種朋友最為耐心,人在這種時候便會本能地去尋求它們。麥考利[1]①是怎么說的?“不論你富貴貧賤,不論你失勢得意,這些老友一如既往,永不變卦,無人能與死人一爭短長,死人也絕不會反復無常。柏拉圖絕不會郁郁寡歡,塞萬提斯永不會逞蠻慪氣,狄摩西尼[2]②絕不會唐突而望,但丁絕不會纏住你不放?!?/p>
我站起身來,想起這幾句話,心里感到一陣輕松。一個人只要有這樣的朋友,事情總不會糟得不可收拾。
“我要到書房去了,艾莉諾,”我說,“請你費神一下,晚飯前不要讓人來打擾我,好嗎?”
她點了點頭,動手收拾茶具。我想,她對我真好,我心中充滿了感激。走過她身邊時,我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別對我太苛刻呀,”我說,“我是個頑固的老頭兒,為時太晚,改不了啦?!?/p>
她溫柔地笑了笑,我走出房門,上樓躲進了我的小天地之中。
[1]① 托馬斯·巴賓頓·麥考利(1800—1859):英國歷史學家、作家,著有《英國史》、《古羅馬之歌》等。
[2]② 狄摩西尼(公元前384—公元前322):古雅典雄辯家、民主派政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