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大學如何考試
2009年2月5日出版的《南方周末》刊登了安徽一位在校高三學生的文章《我被中國教育逼瘋了》。在文章結尾,作者用一種近乎控訴的口吻說:“我曾想過自殺,但我不甘心被中國教育折磨死。我恨父親,但沒有真正恨過,我更恨中國教育,是中國的教育讓所有親人只用分數(shù)衡量人?!?/p>
關于這一“爆料”,最近多有評論。應該說,學校用分數(shù)衡量一個考生是否“達標”,以及部分家長望子成龍時的苛嚴,在今日中國都不是什么新聞,更無所謂“震驚”。人們關心的是,在“萬般皆下品,惟有分數(shù)高”的鞭打下,擠進大學的所謂成才之道,也完全可能異化為毀才之道。而我在這篇自述中所看到的真相是,一方面,這位學生在拿高分的重壓下苦不堪言,以至于“想過自殺”;另一方面,在他通向理想的關鍵時刻,來自家長與社會的過多干涉與單向度評價,又使他長期困頓于“被追殺”的亡命之途。
相信許多人或多或少都做過有關考試的噩夢,總是答不完卷子,急得蹬掉被子。這自是因為過去緊張的考試給我們留下了“記憶傷痕”。我這里談到的“記憶傷痕”,實際上有兩種解釋:一是心理上的創(chuàng)傷,比如考試太多,太緊張;二是方法上的,尤其對于文科生而言,迎合“標準答案”的考試所考查的更多是學生死記硬背的功夫,而非創(chuàng)造力,是記憶之技,而非思維之學。
談到中國的應試教育,同樣深有感悟的是我在中國和歐洲所接觸到的兩種考試的差別。實話實說,我在國內(nèi)念大學時,成績好壞多半決定于我在考前一晚是否強忍悲痛背誦答案;而當我在巴黎大學參加考試時,一門必修課只考一道論述題,而且是連續(xù)筆試五個小時,寫十幾頁紙。顯然,這才是我最需要的測試。二者的區(qū)別在于:前者太專注于色情,只考我對標準答案是否有過“一夜情”,而后者所考察的則是我若干年來持續(xù)思考或者閱讀了哪些東西,是我有著怎樣的知識積累與思辨能力。
為什么學生的家長與老師不鼓勵學生就著自己的興趣與特長成長?為什么這位學生讀自己喜歡的書、思考自己的問題卻被理解為“不務正業(yè)”?為什么許多人在學齡前便被要求參加各種培訓班,而且一輩子都在忙著考這考那?傳播學者感慨電視媒體大行其道已經(jīng)使人類失去了童年,其實,那些畸形的、功利主義的教育,各種毫無價值的證書,不僅讓人類失去了童年、少年、青年,甚至可能是一生。生命何其短暫,有考證的時間,有對標準答案的時間,何不多給自己一些機會去創(chuàng)造?
生活沒有標準答案,考試不是生活的全部,更不是成才者的必由之路。一個人,即使在高考時做了狀元,也并不意味著他一定比落榜的人優(yōu)秀。比如,“偏科”的韓寒當年沒有考大學,而是按著自己的方式生活,幾年來,他獨立的個性、睿智的見解以及遠在同齡人之上的擔當與澄澈,讓多少人贊嘆。有人可能會說,韓寒天賦異稟。的確,韓寒十分與眾不同。在我看來,其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許多人只能看到有路牌的路,而韓寒卻看到道路邊上也是路。有了一定閱歷的人會知道,在道路邊走出的路,往往才是自己的路;而那些標明是道路的路,很多都是別人的,二手也是別人的。
曾經(jīng)在《哈佛家訓》上看過一則讓兔子奔跑的寓言。小兔子是奔跑冠軍,可是不會游泳。有人認為這是小兔子的弱點。于是,小兔子的父母和老師就強制它去學游泳。結果兔子耗了大半生的時間也沒學會。兔子不僅很疑惑,而且非常痛苦,就差“想自殺”了。然而誰都知道,兔子是為奔跑而生的,而不是像菲爾普斯一樣做條一天到晚游泳的魚。
作者由此感慨現(xiàn)代社會對人的教育的異化——“看看我們的四周吧!大多數(shù)公司、學校、家庭以及各種機構,都遵循一條不成文的定律:讓人們努力改正弱點?!本灰?,“父母師長注意的是孩子成績最差的一科,而不是最擅長的科目。幾乎所有的人都在集中力量解決問題,而不是去發(fā)現(xiàn)優(yōu)勢。人人都有這樣的想法,那就是只要能改正一個人的缺點,他就會變得更好。”然而事實上,許多缺點都是微不足道的。在“完人”標準答案面前,沒有哪個不是千瘡百孔。
為什么要參加一些毫無意義的考試并且獲得高分?既然沒有誰會“全知全能”,為什么大學拒絕“偏科”的學生?當教育體系成為一套精細的矯正儀,當教育設計“像捕鼠器一樣”完全針對人的弱點,而不是發(fā)現(xiàn)和激勵一個人的優(yōu)點與特長時,置身其中的人也就成了一頭被教育機器不斷糾正的獵物。最不幸的是,許多人并不自覺,在此漫長的“糾錯”過程中漸漸失去了自我抉擇的意志,漸漸磨滅了原本屬于自己的才情,荒蕪了斗志,辜負了創(chuàng)造。
2009年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