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這研究所里沒有一個“老師”。
雖然她知道說了也沒用,但她每次都會委婉地表達一下對 “王老師”這個稱呼的謝絕:“小田啊,快別叫我‘王老師’了。”
“哎呀,不叫您王老師叫什么呢?”
“就叫王莙好了。”
“那怎么行?您是前輩,我怎么能直呼其名?”
這個“前輩”也很刺耳,簡直就像“長輩”一樣難聽。她自從過了三十歲之后,對“大姐、大嫂、大姑、大媽”之類的稱呼就特別敏感,更不用說“前輩”了,尤其是從一個比自己小不了幾歲的人嘴里說出來,令她有“白發(fā)三千丈”的感覺。
她不知道田彬就是那種哪怕只比人家小一歲,也要認為自己小一輩的人,還是在表示職稱方面的謙虛。
田彬的職稱是technician(技術員),與research scientist之間隔著好幾級,或者應該說是隔著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technician無論怎么升級,也只能升到technician 1, 2, 3,怎么都不會升到research scientist的位置上去,因為完全是兩條不同的軌道。
不過田彬能做到technician已經是個奇跡了,因為田彬在國內的時候是做護士的,后來丈夫出國做博士后,她也跟著出來了,先是在一個餐館打工,后來就到丈夫工作的實驗室做volunteer(義工)。雖然她完全沒受過這方面的訓練,但不知怎么的,卻很得老板賞識,最后老板就雇她做了實驗室的technician。
這個研究所的實驗室,都是靠老板的grant(科研經費)支撐的,基本可以用朝不保夕來形容。今天有錢了,可以天南地北雇一大幫人來干活;明天沒錢了,又可以把一大幫人都趕回天南地北去。有時連老板自己都得卷鋪蓋滾蛋,田彬的丈夫早就因為經費問題被迫到別的實驗室工作去了,其他人也像走馬燈一樣換了又換,但田彬卻像《英雄兒女》里的那面戰(zhàn)旗一樣,始終屹立在隔壁實驗室里。
王莙有點怕和田彬一起吃午飯,因為田彬特別愛提到她丈夫王世偉,而她剛好特別不愛觸及這個問題,每次都被田彬問得山窮水盡,尷尬萬分,而田彬好像從來都沒察覺這點一樣,只要午飯時碰上了,總要扯到王世偉頭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