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十六年(1677年)重陽日所作之《沁園春》是納蘭性德悼亡詞之代表: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
記繡榻閑時,并吹紅雨;
雕欄曲處,同倚斜陽。
夢好難留,詩殘莫續(xù),贏得更深哭一場。
遺容在,只靈飆一轉(zhuǎn),未許端詳。
重尋碧落茫茫,料短發(fā)朝來定有霜。
便人間天上,塵緣未斷;
春花秋葉,觸緒還傷。
欲結(jié)綢繆,翻驚搖落,減盡荀衣昨日香。
真無奈!倚聲聲鄰笛,譜出回腸。
納蘭畢竟是個癡情的人,已是“生死兩茫?!?,天人相隔,而他仍割舍不下這份情感,性情中人讀來不禁潸然。倘若盧氏泉下有知,有如此一位至情至愛的夫君知己,亦能安息了。
一個特定的時間,重陽前三日,而重陽又是思念親人的節(jié)氣。正是在此時,納蘭妻盧氏已離開人世八年矣。三年的短暫歡愉,令納蘭未曾有過片刻的忘懷。一句低徊怎忘,早已將其八年來對盧氏的深切思念,凝聚于怎忘二字之中。八年過去了,今天依然記得小兩口嬉戲雕欄,共沐斜陽,繾綣繡榻,并吹紅雨的纏綿,一下又將自己深深埋入了往日的溫馨之中。然而,好景不長,瞬息浮生,薄命如斯。到底是盧氏薄命還是自己薄命呢?死者長已矣,卻留給生者無盡的相思,無盡的惆悵。此情此景,又怎不叫人神傷,叫人為之扼腕呢?
這一首悼亡之作,并題有小序,讀來亦要讓人感慨萬分:
丁巳重陽前三日,夢亡婦淡妝素服,執(zhí)手哽咽,語多不復(fù)能記,但臨別有云:“銜恨愿為天上月,年年猶得向郎圓”,婦素未工詩,不知何以得此也?覺后感賦長調(diào)。
許多年以來,只知道蘇軾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的悼念亡妻的名句;一直固執(zhí)地認為,這千余年來的悼亡詞作應(yīng)難出其右了。然今日讀納蘭的這闕《沁園春》,竟是唏噓難已。倘子瞻再世,只怕也不敢認為其悼亡詞天下第一了。
3.問佛
“長的是磨難,短的是人生”,張愛玲的這句話,對納蘭來說,也許再合適不過。愛妻的突然離去,讓此際的他由天生的淡淡憂傷,一下子陷入痛徹骨髓的哀痛。為了從這種無力自拔、消耗心力的悲苦中解脫出來,納蘭性德曾經(jīng)轉(zhuǎn)向宗教以求出路。但在宗教中,他所找到的卻并非是解脫,而是走向消極的否定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