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人對于中國的事情,無論真假,都喜歡知道。殺頭,纏腳,抽大煙,討小老婆,在西洋人看來是中國四大特征。盡管你說這種事情早已絕跡了,他們?nèi)耘f是似信不信的。捏造的話也不少。福祿特爾法國文學家[1]的《趙氏孤兒記》(即搜孤救孤),已經(jīng)和中國的原本不盡相同。此外,都德[2]在他的小說《沙弗》里,說及東方有一個地方,妻子和別人通奸,給丈夫知道了之后,就把她和一只雄貓裝在一個布袋里,曬在烈日之下,于是貓抓人,人扼貓,同歸于盡(手邊無書,大意如此)。我們不知道都德的故事是不是暗指中國,不過,像這一類捏造的故事而又明說是出于中國者,在西洋也并非沒有?,F(xiàn)在我們舉一個例子,就是查理·藍[3]在《愛利亞論》里面所說中國人發(fā)明燒豬的故事。依查理·藍說,這故事是根據(jù)一個中文手抄本,由一個懂中文的朋友講給他聽的。
在開天辟地后七萬年的期間內(nèi),人類只知道吃生的獸肉,像今日(藍氏時代)阿比西尼亞的土人一樣??追蜃釉凇兑住方?jīng)里也曾暗示有過這么一個時代,他認為黃金時代,叫它做“廚放”,就是“廚子放假”的意思。后來燒豬的藝術(shù)是偶然地被發(fā)明的。有一個牧豬人,名叫火帝,他在清晨就到樹林找豬的食料去了,只留他的長子波波看家。波波是一個笨孩子……當時的青年都喜歡燒火為戲,波波更可說是一個火迷。他一個不留神,讓火星迸射在一束干草上,就燃燒起來,轉(zhuǎn)眼間,一間茅屋已成灰燼。茅屋燒了不要緊,一兩個鐘頭可以重建起來;可痛者是里面還有一窩新生的小豚,至少在九個之數(shù),都給燒死了。波波正在思忖怎樣來對他的父親解釋這件事的當兒,忽然覺得一陣香氣撲鼻。說是茅屋被燒,發(fā)出來的香味兒嗎?從前茅屋也曾被燒過,為什么不曾聞著過這種味兒呢?他想不出一個道理來,且先彎下腰去摸一摸那小豬兒,看它還活著不。手指給燙疼了,他天真地拿指頭放在嘴里吹。在摸的時候,一些燒裂了的碎豬皮已經(jīng)貼在指頭上。于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其實可說是有人類以來第一次)嘗著了燒豬的味道——脆的??!他再摸摸看,不期然而然地,他又舔他的指頭。這樣嘗了又嘗,他終于恍然大悟,原來剛才聞著的是燒豬的味兒,而燒豬竟又是這樣好吃的?;鸬刍丶抑?,和兒子大鬧一番。波波想法子讓他父親嘗著了燒豬的美味,于是父子倆正經(jīng)地坐下,把這一窩乳豬吃個精光。
火帝叮囑波波嚴守秘密,因為恐怕鄰人知道了,說他們擅自改良上帝所賜的食物,會用亂石打死他們。但是,鄰人們卻注意到火帝的草房子燒了又造,造了又燒。從前沒有見過這樣密的火災(zāi),最巧的是:母豬每次生了小豬,火帝的草房子一定被燒,而火帝并沒有責罵過他的兒子一句。鄰人們覺得奇怪,終于偵察出他們的神秘來,告到北京的法庭(當時北京還小得很呢)?;鸬鄹缸颖粋魅徲?,那燒豬也被拿去做物憑。正在快要判決的當兒,裁判委員會的主席提議先把燒豬放進木箱里。于是他去摸了摸,其余的委員也去摸了摸,他們的手指都給燙疼了,都放在嘴里吹冷。這一吹就變了局面,委員們也不再顧那些人證物證的確鑿,也用不著互相磋商,大家不約而同地宣告火帝父子無罪。這么一來,把旁聽席上的人,市民們,外人,訪員,都弄得莫名其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