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考慮到正義問題的這類主觀因素的無形和復雜很難訴諸如邏輯的推演和論證，慈繼偉采取了一種有別于羅爾斯、哈貝馬斯等西方主流作家慣用的“規(guī)范性研究”方法，他謙遜地稱之為正義的“解釋性研究”，盡管在我看來，此君的思想和言路既有堪與英美一流分析哲學家的“道德推理”試比高低的析理技術，也顯示了足以與歐洲大陸思辨哲學之論道風范相媲美的學術氣象。順便申言一句，出于對慈君學理言論藝術的特別欣賞，或者，還由于我對內(nèi)地倫理學界知識狀況與學術話語習慣的某種憂慮、乃至失望（自然也包括我本人在內(nèi)），我在為慈君是書所寫的學術薦語中，刻意突出了其論其言的高妙技術。

慈君對正義的“解釋性研究”究竟想解釋什么？細讀之后，我朦朧覺識到，其釋意仿如歐陽修公之游心，不在山，不在水，而在山水之間。他一面探究正義制度和規(guī)范的普通要求是如何獲得絕對命令的社會道義力量的，一面通過透析“正義的相互性”結構、“正義的憤恨”情態(tài)、“正義原初動機”的“遺忘”表象以及諸如友誼、良心、正義的自我意識和寬恕等德行或觀念與人們正義行為復雜勾連，提示個體正義行為的意愿形成和動機資源的內(nèi)奧所在。然而，所有這些對正義之“兩面性”的探究解析，都是為了達成作者最終的正義解釋目的：正義的規(guī)范與正義的動機之間，更確切些說，正義制度和規(guī)范的社會道義資源供應與正義行為者個體的正義德行和正義動機資源積累之間，究竟是如何關聯(lián)和互動的？不用說，我們的慈繼偉先生有意識地站在了羅爾斯（或許還有哈貝馬斯）與麥金太爾（或許還應包括桑德爾）之間。這無疑是一種思想溝通和理論突破的姿態(tài)！

二 正義之問：正義為何如此脆弱？

解釋并非只求對已有問題有所說明，恰恰相反，一種富有理論力量的解釋是為了問題的深入探究和追問。提出問題已屬不易，用恰當?shù)膶W理方式追問尋解當然更需思想的功力?！墩x的兩面》所提出的問題是，為什么社會正義的道義要求不能允許例外（絕對無條件性）？其基本解答是，因為個人正義行為的動機資源過于脆弱（相對有條件性），它不僅僅依賴于社會正義的客觀環(huán)境或條件，諸如社會的正義制度和規(guī)范本身是否健全合理（這取決于也決定著社會成員是否認同、在多大程度上認同它們），正義的制度和規(guī)范是否得到了普遍的承諾和遵守（這將決定人們是否或在多大程度上愿意承諾并踐行正義），等等，而且也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個體行為者對社會正義要求的認知、體認、心理感受、經(jīng)驗和自覺意識的程度等內(nèi)在主體因素。羅爾斯曾經(jīng)在其《正義論》的最后一部分專門討論了正義的“合理的道德心理學”基礎問題，但他似乎沒有注意到個體正義實踐的實際情景，以及這些“合理道德心理學”因素對于具體情景下個人行為動機的微妙影響，這正是慈繼偉想要解釋的主要內(nèi)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