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次想到的就是這似乎平淡然而卻又很深刻的詩句:“同是天涯淪落人”。因為,我已經(jīng)再不懷疑,即使這女孩子不是Wala,但Wala的命運也不會同這女孩子的有什么區(qū)別,或者還更壞。她也一定是在看過殘暴與血光以后,被另外一個希特勒手下的穿黑衣服的兩足走獸強迫裝進一輛火車里拖到德國來,在另一塊德國土地上,做著牛馬的工作,受著牛馬的待遇,出門的時候也同樣要掛上一個P字黃牌,同樣不能看到她的父母,她的故鄉(xiāng)。但我自己的命運又有什么兩樣呢?不正有另一群獸類在千山萬山外自己的故鄉(xiāng)里散布殘暴與火光嗎?故鄉(xiāng)的人們也同樣做著牛馬的工作,受著牛馬的待遇,自己也同樣不能見到自己的家屬,自己的故鄉(xiāng)。“同是天涯淪落人”,但是我們連“相逢”的機會都沒有,我真希望我們這曾經(jīng)一度“相識”者能夠相對流一點淚,互相給一點安慰。但是,即使她現(xiàn)在有淚,也只好一個人獨灑了,她又到什么地方能找到我呢?有時候,我曾經(jīng)覺得世界小過,小到令人連呼吸都不自由;但現(xiàn)在我卻覺得世界真正太大了。在茫茫的人海里,找尋她,不正像在大海里找尋一粒芥子么?我們大概終不能再會面了。
1941年于德國哥廷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