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能并不畏懼上貴陽,母親說這事的時候他甚至有幾分欣喜,甚至懷疑這不是真的。想到要去那么遠(yuǎn)的地方,那么繁華的地方,他就止不住全身心戰(zhàn)栗。他聽父親和其他幾個挑老擔(dān)的人無數(shù)次說起過那個城市,說那里有汽車,四個輪子著地,跑起來屁股冒煙。他連馬車都沒看到過,四牙壩連馬路都沒有,他不知道汽車只能在公路上跑,在他的想象中,那是一個奇妙的像馬一樣的東西,也會像牛馬一樣吃草料。他們還說那里的房子最高的有四層樓,他不知道磚和石頭可以造房子,四牙壩多是茅草房,只有家境好的幾戶人家是木瓦房,他便以為那四層樓高的房子的柱子有簸箕那么粗--要不然怎么能立那么高呢?母親給他捆了一個包袱,里面裝了十個糍粑,三雙草鞋,他背上它們興高采烈地出發(fā)了。佑賢屁顛屁顛地跟在后面,在螺絲田分手的時候,弟弟傷心地哭了。他知道佑賢不僅僅想去貴陽,更多的是因為和哥哥分手讓他難過,可他寧愿歪曲這個事實,他說:“哭啥子嘛,過兩年我就帶你去?!鞭D(zhuǎn)過身,他也抹了一把眼淚。沒走多遠(yuǎn)他就把這事忘了。無論碰到什么人,他都要驕傲而又自豪地大聲說:
“我要去貴陽了!”
他連樹梢上的小鳥也說了,小鳥回答他:“吁吁--噫、吱嘎吱嘎嘎、幾個蛋兒幾個蛋兒?!睗皲蹁醯某快F里飄蕩著青草和野花的香味,不管是高大的樹木、齊茬茬的玉米,還是鳥雀、昆蟲,全都高高興興。
走到栗樹坪,看見樹下呼呼大睡的父親,他心里怦怦跳,以為父親死了。及至走近了聽見鼾聲他才放下心來。他迅速摟了堆樹葉,從父親的魚簍上取下火鐮,樹葉燃起來后他丟了三個糍粑進(jìn)去。糍粑不一會兒就嗞嗞起泡兒了。他并沒用棍子,只叫了一聲父親就醒過來了,就像他不是在睡覺,而是在等他。
父子倆吃完糍粑就開始趕路。別看父親挑著百多斤重的擔(dān)子,佑能必須集中精力才能跟上,沒走多遠(yuǎn)他就難受起來,手指頭發(fā)脹,腳下像灌了鉛,奇怪的是他的鼻子,再也聞不到野花野草的香味了,但對臭味非常敏感,落葉的酸腐味、爛蘑菇的腥甜味、動物的糞便味,這些氣味讓他頭昏腦漲。最后他再怎么努力也趕不上,干脆坐下來,等父親走遠(yuǎn)了,他再奮起直追。父親說這樣不行,這樣只會累得更快。他問父親到貴陽還有多遠(yuǎn)。父親說,云南吹嗩吶,哪的哪,還早得很。中午太陽高照,走在樹叢中,他感覺悶,走到太陽底下又感覺腦門被曬得發(fā)燙。心里沒有后悔,身體已經(jīng)開始后悔了。見到山泉水他就要趴下去喝一口,其實他不渴,他只是想休息一下。父親又氣又急:
“像你這樣子走下去,八天也到不了貴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