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的德內(nèi)金。他曾對他在自己身邊建造的積滿灰塵的文字堡壘充滿信念,即使當風暴在它的圍墻邊上肆虐時——那些公開審判,秘密的軍事三人小組,日益加劇的清洗異己,那種不知疲倦地制造流血的集體躁狂——亦是如此。他相信在這兒他是安全的,無人注目的,隱身的。他們肩并肩工作有三個月之久,可是德內(nèi)金從未提及他們辦公桌前堆積如山、數(shù)以千計的手稿,也從未提到過每一個箱子和文件夾所代表的那些被迫保持緘默的作家們。甚至他們曾經(jīng)為人師表的經(jīng)歷這樣的話題也小心翼翼地不去碰觸。對此帕維爾倒是心存感激。唯有一次德內(nèi)金讓他被埋葬的那部分人生歷史重新出土,那是三月末一個下雪的午后,就在他消失前不久。當時他們正披上大衣準備走的時候,書架那邊的一個電燈泡在鐵絲罩里閃了幾下,熄滅了?!啊值?,逝者的復活,’”德內(nèi)金背誦著,深邃的眼神看著那一堆堆文稿,“‘自記憶和精神開始?!彼D(zhuǎn)身看著帕維爾?!鞍驳铝?別雷的話。他可是我個人的最愛。你讀過《銀鴿》嗎?”
“沒有?!?/p>
“幾乎沒有人會再去讀了。他也曾是個檔案員,還做過一段時間的教師?!彼p輕笑了一下,“就像我們一樣?!?/p>
帕維爾知道他講的是個笑話,或者說已經(jīng)非常接近德內(nèi)金允許他自己講的那種笑話了。之前他從未說過這樣的東西。
庫提勒夫宣布:“對了,焚化爐又好用了。你最好在它又壞了之前去一次吧?!彼醚プ虞p輕推了一下辦公桌旁的一個箱子?!斑@個可以拿去燒了?!?/p>
焚化爐。在庫提勒夫來之前,這是帕維爾盡量不去接觸的盧比揚卡的另一面??涩F(xiàn)在,每過幾個星期,帕維爾就要奉命把庫提勒夫從檔案中抽出來的任何文件資料處理掉,比如那些很多年前就結(jié)束調(diào)查的舊案例,早已被人遺忘。庫提勒夫漫不經(jīng)心地把這種工作稱為除草,仿佛這些檔案就是一個荒廢許久的花園。帕維爾很不情愿地把裝手稿的箱子搬到推車上,費力地推到走廊盡頭的貨用電梯那里,下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