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如同迷宮,起隱喻和象征空間的作用。絕頂是與抵達和勝利概念最相符的地方。盡管在喜馬拉雅山區(qū),許多朝圣者繞行山,認為站在山頂是冒瀆行為。強健且抱負不凡的維多利亞女王時代的登山者愛德華·溫珀如此評價登頂馬特洪峰:“一切都在腳下。在那兒的人完成了他渴望的一切事物--他心愿已了?!钡侵辽巾?shù)奈σ部赡艿米哉Z言隱喻。英語及其他語言將緯度、登山、高度和權(quán)力、美德、地位聯(lián)系起來。在基督教的宇宙論中,天堂在上而地獄在下;但丁將地獄描寫成他辛苦攀登的圓錐山,結(jié)合精神和地理旅行--“我們從窄縫爬上去,石頭從兩邊壓來,那地方需要腳和手”。上坡之行涉及形而上學(xué)的領(lǐng)域;山間無目的的漫步穿越也涉及形而上學(xué)。
在日本某學(xué)者說山像重迭的花,山被想象成橫過風景的大曼陀羅中心,接近曼陀羅的中心意味著接近精神力量的根源--但進路可能是迂回的。在迷宮中,人可能在最接近目的地時離它最遠;如埃杰里亞所發(fā)現(xiàn)的,山在人攀登時會一再改變形貌。此吊詭,可用著名禪語“年少時見山是山,中年時見山不是山,老年時見山又是山”來比喻。梭羅也注意到該現(xiàn)象并寫道:“對旅人而言,山的輪廓隨步而異,且山有無數(shù)側(cè)面,雖然山絕對只有一形?!倍切螤钭钅軓倪h處被理解。在日本藝術(shù)家鐵齋著名的三十六幅版畫《富士山的三十六種面貌》中的三十五幅,富士山的完美圓錐體忽近忽遠、忽大忽小,賦予城市、道路、田野、海以方向與連續(xù)性。只在一幅朝圣者登山的版畫中,其他版畫中的富士山消失了。當我們被吸引,我們挨近;當我們挨近,吸引我們的景象消失:山的臉在我們挨近求吻時模糊或破碎,富士山的平滑圓錐體在鐵齋的富士山朝圣者版畫中成為從腳底直升天際的亂石。山的客觀形狀似乎落入主觀經(jīng)驗,而登山這個行為本身也分裂成一段段支離破碎的攀爬。
我說過,步行好似具體而微的人生,而登山則是戲劇化的行走。登山有較多危險、對死亡的察知和對結(jié)果的不確定,反之也有較多對抵達的歡欣?!芭实呛盟迫松皇歉鼏渭?、更安全。”一九二四年英國登山家查爾斯·蒙塔古寫道,“每次你攀登一座險山,人生便成功一次?!钡巧轿业氖且环N活動可以意味許多事。雖然朝圣的概念幾乎總是存在,但許多登山從運動和軍事活動中找到意義。朝圣之旅從走神圣化路徑到目的地找到意義,而最受崇敬的登山者常常是那些初次登山或登頂?shù)娜?,他們就像是?chuàng)紀錄的運動員。登山常被視為帝國傳道的純潔形式,使帝國傳道的技巧和英雄價值發(fā)生作用,但卻無帝國傳道的物質(zhì)獲取或暴力。這也是法國杰出登山者萊昂內(nèi)爾·特瑞稱他的回憶錄為《無用物的征服者》的原因。一九二三年三月十七日,在一場為珠穆朗瑪峰喜馬拉雅探險募款的演講中,杰出登山家喬治·馬洛里回答關(guān)于他為何想攀登珠穆朗瑪峰的問題時,說出登山史上最著名的話:“因為它在那里?!彼囊话慊卮鹗牵骸拔覀兿M尨蠹抑澜ㄔ煊⒌蹏木裆形此劳??!瘪R洛里和其同伴安德魯·歐文死于這次探險,登山史家仍在辯論他們在消失前有否登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