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孽啊，這對母女早先借了穆管家的銀子，在這里賣唱償還。今日到了賬期，穆管家?guī)藖泶?，說要是還不了銀子就得把女兒香蘭給了穆管家做填房。她娘杜劉氏自然不愿意，又拿不出錢來，索性就拉著香蘭在這里大哭起來，也有小半個時辰了?！?/p>

老漢給曾子城端了碗豆?jié){，用小勺邊加糖邊絮絮叨叨地把經(jīng)過說了。曾子城斜睨瞧去，看這喚做杜劉氏的女人約有四十歲光景，套著身半新不舊的棉布藍(lán)衫，懷里抱了把琵琶，正跺著腳痛哭，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像是傷心欲絕的模樣；她身邊的女兒香蘭倒是長得標(biāo)致水靈，能有個七八分姿色，穿著淡黃繡花衫子和小花的蔥綠長褲，正低頭陪她啜泣。

曾子城心里隱約一動，暗忖這香蘭看樣子不過十五六歲，樣貌清秀無比，怪不得被這穆管家看上。他心里如此想法，身體自然偏向香蘭，不由得多看了兩眼。誰知這杜劉氏原是煙花女子出身，見多識廣老于世故，見此情景知這半個時辰的痛哭沒白下工夫，忽然之間沖上去抱住了曾子城的右腿。

“大老爺啊，我相公病死時發(fā)喪，我只借了穆管家四十吊錢，如今這二百兩銀子如何還得了啊，你要給我做主……”她哭得驚天動地，直把個曾子城搞得手足無措。他抬眼望去，那長隨打扮的幾個漢子在遠(yuǎn)處面帶輕蔑，正嬉笑般望著他。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只覺一股熱流從身體中激涌至頭頂，本性中的憐憫立時占了上風(fēng)。他試著把腿往回收了收：“到底你欠這穆管家多少錢？”

“現(xiàn)在連本帶利是二百兩?！倍艅⑹详┤恢棺×丝蘼?，慢聲細(xì)語地說道：“我男人經(jīng)人介紹在穆府里干活，誰知道沒幾日就得心疼病死了。發(fā)喪時穆管家說看我們母女艱難，拿了四十吊錢與我，當(dāng)時并沒說是要滾利息的。后來過了半年才找我要錢，已成了一百多兩銀子。如今逼著我母女還他二百兩，否則就讓我女兒做了他的填房。誰知道他是不是早就瞅上了香蘭給我們設(shè)局，巴不得想再娶房小媳婦？”

曾子城皺了皺眉，約莫杜劉氏說的不是謊話，只輕輕嘆了口氣，想起赴京趕考一路所見盡是民生凋敝，遍地瘡痍之色，惻隱之心大動。凝思片刻，從口袋中摸索著想找張二十兩的銀票給她聊表心意，誰知手伸到懷里才想起近日花銷頗大，身上正巧只余兩張一百兩的銀票，教他如何舍得掏出來？

這一猶豫，他又覺在眾人面前有些不好意思，只得一狠心把兩張銀票都塞到女人手里說道：“算了算了，這銀子你拿去還了穆管家，好生過日子吧?！闭l知道杜劉氏還沒說話，遠(yuǎn)處幾個長隨已然面面相覷。其中一個黑面虬髯的漢子站出來冷哼一聲，向著曾子城喝道：“你這舉子好不知趣，快滾快滾，別多管閑事！”

曾子城抬頭望著他們，鼓足勇氣冷哼一聲，淡淡地說道：“此距皇宮咫尺之遙，天子腳下難道還有人敢強(qiáng)搶民女么？她欠你二百兩銀子，我予她還你有何不可？”聽聞此言，虬髯漢子上下打量了曾子城許久才問道：“你是何人？”

“湘鄉(xiāng)曾子城?！痹映撬餍园浩痤^，只覺得血一下子涌到了頭頂，但聽身邊背后隱隱傳來幾聲叫好。這下他愈發(fā)得意了，挺直腰桿正色道：“天下之事本應(yīng)天下人管，再大也抬不過一個理字，你家主子如此為非作歹，以還錢之名逼迫良家婦女填房，難道沒有天理王法么？”話說到這兒，瞥見面前粗壯的幾個對手，曾子城心里又有些不安，遍觀周遭圍觀的人不少，約莫著穆管家這些長隨應(yīng)不至當(dāng)街動手吧？誰知他的話音剛落，看熱鬧的已經(jīng)有幾人參差不齊地叫起好來，這下倒也給他壯足了膽，隱隱松了口氣。卻見虬髯漢子左右瞅了瞅，獰笑著接過杜劉氏手中的銀票，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