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特別說說第三條線,四百毫米降雨量分界線。這條線,讓“天”和“地”密切呼應起來。高于四百毫米降雨量的,可以種植農作物;低于四百毫米降雨量的,是草原和沙漠,適合游牧。
有趣的是,這條降雨量的界線,與萬里長城多方重疊。可見,萬里長城的功用是區(qū)分兩種文明,讓農耕文明不受游牧文明的侵犯。因此,這是天地之力借秦始皇之手畫下的一條界線。這樣一來,中華文明的三條天地之線,也就是黃河、長江、長城。
四
從長城內側的農耕文明來看,侵犯總是壞事;但是,從長城外側的游牧文明來看,用馬蹄開拓空間,正是自己的文明本性,不應該受到阻攔。于是有戰(zhàn)爭,有長城內外一系列奇特的歷史。
干燥和濕潤發(fā)生了摩擦,寒冷和溫暖拔出了刀戟,馬鞭和牛鞭甩在了一起,草場和莊稼展開了拉鋸……
沖突是另一種交融。長城內外的沖突和交融正是中國文化的核心主題,其重要,遠遠超過看起來很重要的邦國爭逐、朝代更替。我平生走得最多、寫得最多的,也恰恰是這些地帶。
例如,我反復考察了鮮卑族入關后建立的北魏,發(fā)現它不僅保護了漢文化,而且讓漢文化具有了馬背上的雄風,與印度文化、希臘文化、波斯文化結合,氣象大振,使中國終于走向了大唐;
我還反復考察了清代康熙皇帝建立的熱河行宮,發(fā)現它不僅年年讓統(tǒng)治集團重溫自己的起步生態(tài),而且還讓各種生態(tài)友善組合,避免沖突;
我又考察了敢于穿越長城北漠、溝通千里商貿的晉商故地,明白了中國本來有可能通過空間突破而獲得財富,提升生態(tài)……
我的這些考察所寫成的文章,都在海內外產生了不小的影響。
基于對長城內外異態(tài)文明的興趣,我漸漸對一切異態(tài)文明都產生了向往。只要有機會就會一次次趕去,考察它們的對峙和結親,并追蹤后果。為此,我孤單的足跡,遍布了云南、廣西、貴州、遼寧、黑龍江、吉林、內蒙古,以及我非常喜愛的新疆。按照傳統(tǒng)漢族學者的說法,那是邊緣地帶、塞外地帶,甚至干脆說是“無文地帶”。他們錯了,因為最重大的文化現象,都產生于異態(tài)對接之中。小文在他們身邊,大文在遠方曠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