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的“文革”經(jīng)歷(2)

我們懺悔 作者:王克明


“文革”前小學升初中,也是考試入學,能升入一中的,都是原來小學的尖子生。但進入中學后還是產生了分化,像我,就沒從新鮮勁兒里轉出來:上課根本不認真聽講,老琢磨著玩兒的事,學習很快就落下了。最差的是英語,幾乎沒背過幾個單詞,到后來,上英語課幾乎像聽天書,老師和同學讀課文,我根本不知所云。再就是代數(shù),就感覺有越來越多的題不會做了,下學期期中考試,竟得了 59分,不及格。老師批評我,反認為是老師跟我過不去,就干脆琢磨起怎么對付他,絕對屬于班里的“瑣矣(調皮、搗蛋)孩子”。一次上代數(shù)課,教代數(shù)的班主任許老師提問,我忽發(fā)奇想,想捉弄一下許老師,于是舉手。許老師看到我舉手,以為我要“學好”了,認真聽講進步了,就叫我回答。我站起來卻質問他為什么昨天到家中“告狀”(家訪)?立刻把課堂氣氛改變了,我這里還得意不已。還有一次是下學期開學不久,一個下雪天,天氣陰暗,北風呼嘯,泛巴拉子(雪霰)不停地從屋頂瓦縫里吹進,班里同學在上自習,我跑到黑板上畫了兩幅畫,一幅是教室外面下大雪,屋里下小雪,一幅是外面不下了屋里還下小雪,又在旁邊寫了“抗議”兩字,這是對老師不與我們“同甘共苦”一起在教室“挨凍”發(fā)牢騷。想想不妥,又加了“不敢當”三字,也引起部分同學起哄。到了春天,許老師看我越發(fā)不像話,就組織七八個同學開會幫助我。先是有女生義憤填膺,控訴我捉弄她們的種種事例,我則滿不在乎,不以為然。這時另一位男生放了“重炮”,提起我畫漫畫的事,說:“劉伯勤‘抗議’,抗議的誰呢?就是抗議黨抗議人民政府!”記得當時我嚇了一跳,許老師和批我的女生也愕然了。就在這時,突然地震了(好像是邢臺地震的余震),許老師立刻讓散會,才算是給我解了圍。就這樣,我自己也漸漸感到了“危機”,慢慢在班里混不下去了。這學期期末考試,教政治的蔣明老師又出了個“怪招”,開卷考試,要大家寫進入中學以后各方面的進步,這下我可作難了。蔣老師教學方式比較特別,她說話詼諧,把一門乏味的課講得有聲有色。她上課,乃至批評我,我都不好意思不聽。這題目下我要是編,肯定會被她戳穿,那樣更沒面子。沒辦法,我只得交了白卷,在試卷上留了一段話,明確說我要么是當成語文課的作文編造一篇故事,要么寫不下去,因此我選擇了實話實說,但保證今后改正缺點云云。蔣老師竟然在班上宣讀了我的留言,還表揚了我“誠實”,給了我 60分及格。不管怎么說,到 1966年上半年,我已經(jīng)很難混下去了,成績不是一會兒半會兒能提上來的,況且要驟然轉變,在平常啦到一塊兒(談得攏)的同學眼中又覺得“掉價兒”,可若再不改弦更張,下場必定是降班(留級)。這個時候突然說“永遠”不上課了,搞“文化革命”,那危機就算解除了,所以我心里高興,所以才歡呼了起來。

批斗師長

停課以后,大家還是每天到校。黨支部拋出了六個“牛鬼蛇神”,作為批判對象。學校再也不是清靜之地了,高音喇叭震天價響,辦公樓和各教學樓內外全是一層層的標語和大字報,連道路兩邊也拉起了繩子,掛滿了大字報。高年級同學寫的大字報,開大會上臺發(fā)言,不管是什么“理”,還能說個道道,我們初一學生,也就是跟著瞎起哄,胡狗亂(胡鬧),但都在極力表現(xiàn)自己“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意志,這樣一來,這六位老師就遭了大罪了。

六位老師中有畢德質、鄭世經(jīng)、孔慶珊、張家璇、辛建嶺,還有教導主任李昌義,每天除了批斗就是強迫勞動,其間挨打挨罵是經(jīng)常的。記得一次開批斗會前,這幾位老師低頭彎腰從辦公樓里魚貫而出,兩邊擠著不少學生,不時有人伸手打過來的老師??粗鴦e的同學動了手,一瞬間我也“心動”了,瞅著謝了頂、被勒令不許戴帽子的李昌義先生過來,照著他頭頂就是一巴掌,接著又朝他后背啐了一口吐沫……所有的老師都一聲不吭,忍受著來自他們學生的毆打、謾罵,屈辱地從人群夾縫中穿過。說實在的,我腦子里也曾閃過一絲不忍,但周邊的氣氛,以及手打到李主任頭上那略微彈起的“快感”,立刻就把這一絲善念沖掉了。那年月,“對待敵人要像嚴冬一樣冷酷無情”(雷鋒語)是應該的,也是必須的。過后多少年,我曾無數(shù)次回憶起當時一幕,每次都是趕緊強迫自己想別的事情,不敢正視那一刻以打人為快的齷齪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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