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與政治過程,無論多么稀釋的參與,除了開發(fā)民智,的確還能帶來其他益處。被拒絕投票權者,其利益往往會被遺忘?;锿媾c你相近的人來關心你的利益,最為保險。被排除而不能參與政治過程,至少表示你的利益只能透過別人伸張。不必假定中產(chǎn)階級選出的議會代表天然敵視勞動人民,也能明白他們將會完全透過資產(chǎn)階級觀點來看勞動人民的問題。資產(chǎn)階級的代表即使心懷再大的善意,也沒有能力像勞動貧民自己那樣看勞動貧民的難處。參與政治過程,牽涉的確實遠遠不只是投票而已。穆勒認為,民智乏啟,缺少動機力量,和缺少教育是同樣重要的原因。大多數(shù)人并非天生愚昧,但他們關于公共之事的想法如果連發(fā)揮最起碼影響力的機會也沒有,他們在政治上就會自甘消極被動。為思考而思考,只是少數(shù)思想之士的樂趣。大多數(shù)人的看法是思考必須有值得的益處。他們愿意付出智力與創(chuàng)意去思考他們的私人事務,是因為這思考對他們的生活有益。政治也是此理。費心費力思考公共議題,必須有其實際行動的目的,無論這目的多么遙遠,否則根本不值得這么麻煩。
穆勒的所有主要關切,都歸結于他所說的“進步”。穆勒并不像法國大革命時代的啟蒙之士那般認為進步無可避免。《論自由》與《論代議制政府》都貫穿著一個領悟,說社會能前進,也會后退。穆勒不是經(jīng)濟決定論者。他不認為工業(yè)的進步必然帶來政治與社會生活任何進步。即物質進步也是沒有保證的。一個社會里當家做主的感覺狀態(tài)能鼓勵個人干勁與進取精神,但也能輕易壓垮這精神。穆勒關心自由與自我發(fā)展的未來,也同樣關心勤業(yè)進取的未來。對當時表現(xiàn)于歐洲與英國政治上的秩序派與進步派,穆勒故作不知兩者有何差別。秩序派致力保存過去的進步成果,進步派著眼于未來的進步。兩者互為必要條件,因為不保全社會目前的進步狀態(tài),就沒有未來的進步可言。進步派要保守派承認他們想保存的是過去的非進步層面,但穆勒擔心,社會對當前進步的那種沾沾自喜,其實可能暗藏著社會倒退。
穆勒如果說是任何意義上的決定論者,那只能說他是意識形態(tài)決定論者。意見真的有作用,居于領導地位的意見猶然。18世紀的啟蒙意見令穆勒心儀之處,是那意見何其順利透入社會上層階級。中產(chǎn)階級與貴族歡迎理性時代的種種發(fā)現(xiàn),國王與他們的大臣們也感受到理性的魅力。就是那不勒斯,意大利統(tǒng)一之前19世紀反動暴政的象征,也由開明專制統(tǒng)治。由于遭到法國大革命及歐洲的反動,中層與上層階級似乎發(fā)展出一種不神圣同盟,要阻止非正統(tǒng)意見,或者堅持目前已有足夠的進步。意見與社會或政治利益之間的關聯(lián),尤其在一個開始享受自由的政治制度的社會,穆勒十分清楚。特殊利益輕易就能堵塞自由政治的過程,挫敗改革。英國的統(tǒng)治階級即精于利用代議機構促進其狹隘的利益。穆勒認為,從自私利益出發(fā)的意見將是懶惰的意見,與激進意見不能相比,如果激進意見足夠旺盛的話。在即將到來的大眾民主時代,只考慮社會上的領導階級,已經(jīng)不夠,一定要設法使全社會的人對當代的重大政治問題產(chǎn)生興趣。穆勒希望選舉權擴大能產(chǎn)生這種刺激活力的效果。依穆勒之見,民主不只是選舉領導者而已,民主政治本身對選民應該有教育作用。要人民選擇其代表,對政治問題有興趣的公眾意見將會延伸而貫穿整個國家。這過程將會出現(xiàn)觀念彼此沖擊,猶如發(fā)酵,必定有促成政府生氣活潑的效果。
穆勒認為,民主政治除了對政府將有良好影響,其本身就是好的。他和亞里士多德與潘恩一樣,相信參與政治過程對人民有益。民主政治可能混亂,穆勒認為這是利益,不是損失。民主政治要花費很多社會精力。批評民主制度者向來喜歡指責民主的社會成本,說一個社會花在選舉事務上的資源用在別的事情上可能更有利。連民主制度的朋友,有時也懷疑以如此成本獲致如此效益,是否值得。穆勒不然。給人民投票權而將他們帶進憲制之內,能使他們成長進步。這要時間,卻是未來進步的希望所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