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種族隔離制度的創(chuàng)建者,比如前總理維爾沃德(H. F. Verwoerd),不承認人皆平等的自由前提,認為人類種族之間存在著天然區(qū)分和等級。[18]種族隔離是這樣一項措施,它一方面允許利用黑人勞工來推動南非的工業(yè)發(fā)展,另一方面又阻止南非黑人移居城市,而這本來是工業(yè)化過程自然會有的伴隨現象。這樣一項社會工程措施,就其野心而言可謂宏偉,但現在想來,就其終極目標而言又無比愚蠢:根據所謂的“通行證法”(pass-laws),黑人企圖在工作場所附近居住就是犯罪,到1981年為止,將近一千八百萬黑人因此罪名而遭逮捕。然而,現代經濟規(guī)律終究不可違逆,到了1980年代后期,南非白人發(fā)生思想革命,這使得德克勒克在就任總統(tǒng)前主張,“經濟需要數百萬黑人在城市永久居住”,并且認為“在這件事上自我欺騙沒什么益處”。[19]于是,種族隔離制度最終因其無益而在白人中間喪失了合法性,由此使得大多數白人接受與黑人共享權力的新制度。[20]
盡管這些情形之間確實存在著差異,南歐、拉美和南非發(fā)生的民主轉型還是存在著一個顯著的共同點。除尼加拉瓜的索摩查(Somoza)外,沒有一個國家的舊政權是通過暴動或革命被迫交出權力的。[21]政權之得以改變,至少部分是因為舊政權的某些成員自愿決定放棄權力,支持民主選舉產生的政府。當然,這種自愿放棄權力的做法通常是由某種直接的危機造成的,但它最終可能使得人們日益相信,民主是現代世界中唯一合法的權威來源。它們一旦完成了為自己設定的有限目標—清除恐怖主義、恢復社會秩序、結束經濟混亂等等,拉美和歐洲的右翼獨裁主義就發(fā)現自己沒有了繼續(xù)掌權的正當理由,而且沒了自信。如果國王只希望在民主國家做一個名義上的君主,如果教會奮斗在為人權而斗爭的前線,那么就很難以君權和圣壇之名屠殺人民。因此,“無人自愿放棄權力”,這一傳統(tǒng)名言或許也就到此為止了。
毋庸贅言,許多古老的威權政權并非在一夜之間就轉變?yōu)槊裰髦?,它們常常是自己無能和失算的犧牲品。智利的皮諾切特將軍、尼加拉瓜的桑蒂諾民族解放陣線,都不想在他們同意的選舉中失利。但事實是,哪怕最頑固的獨裁者,也認為他們必須通過進行選舉來賦予自身一種民主合法性,至少有那么一層光環(huán)。在許多情形中,軍隊強人交出權力要冒很大的個人風險,他們會因此喪失主要的保護,使自己完全暴露在那些曾被他們迫害的人的報復之下。
右翼威權主義因民主思想而被排除在權力之外,這或許并不奇怪。一旦說到經濟或社會整體,哪怕最為強權的右翼政府,其權力也是較為有限的。它們的領導人所代表的傳統(tǒng)社會團體,日益處于社會的邊緣,那些進行統(tǒng)治的將軍和軍人通常缺乏思想和理智??墒?,左翼的共產極權主義政權又是怎么回事呢?它們有沒有重新定義“強權國家”這個詞的意義?它們有沒有找到一種使自己永久掌握權力的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