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
離開靜謐的湖邊,本以為要原路返回,車子卻在途中繞了個道。又開了一會兒,我趴在窗邊感嘆道,“這個酒店好大啊,這種地方肯定是有錢人才會來的吧”,卻聽到岡田先生說:“我們在這里吃飯吧?!比缓蟀衍囎娱_了進去,這讓我吃了一驚。
父親的驚訝程度也絲毫不遜于我,因為我們家根本沾不上半點有錢人的邊。母親倒是很冷靜,她贊同道:“反正是最后一次了,奢侈一下也不錯呢?!?/p>
“當(dāng)然,我來請客?!睂锵壬任覀冏叩讲妥琅月渥?,翻開制作豪華的菜單后才說,“這張卡的額度應(yīng)該挺高的,你們隨便點吧?!彼α怂τ沂稚系男庞每?。
“這怎么行,不能讓你破費的。”父親推辭道。
“你這么大方,反而更可怕了?!蔽艺f。
“因為是我在短信上邀請你們吃飯的。”岡田先生笑道。
“難得這么一次,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吧?!弊詈筮€是母親拍了板。
我點菜挑得左右為難。因為實在不知道可以點什么價位的,不可以點什么價位的,這種世間所有人都能掌握的事情,對我來說卻是個難題,讓我不知所措。不知是不是我們的表現(xiàn)過于難看,只見母親“啪”地合上了菜單?!安蝗缥覀兌歼@樣吧,就點季節(jié)限定的全套大餐?!彼钢郎蠑[著的特別菜單。
“啊,那就這個吧。”岡田先生馬上表示贊同。既然如此,我和父親也就無法再反對了。
背挺得筆直的服務(wù)生走了過來,向我們一一確認葡萄酒要如何如何,前菜要如何如何,肉的烹調(diào)方式要如何如何等問題。我聽著那些問題簡直頭都大了,父母卻回答得十分淡定且明確,這讓我在心里感嘆了一番。
“真讓人懷念啊?!备赣H稍微探身,把餐巾夾在領(lǐng)子里,然后說,“過去經(jīng)常到這樣的餐廳來呢?!?/p>
我奇怪他在對誰說話,后來發(fā)現(xiàn)是對母親。他很少用這樣的語氣對母親說話。
“那是二十多歲時的事情了?!蹦赣H點頭道,“當(dāng)時我們除了到處找好吃的,也沒別的事情做了?!?/p>
“呵呵”,我應(yīng)了一聲。坐在我對面的父親,戴著餐巾的樣子實在太丑,讓我覺得很尷尬。
“到處找好吃的。”岡田先生也加入對話,“那種事情好玩嗎?”
“嗯,如果你喜歡吃東西的話?!蹦赣H說,“岡田先生有喜歡吃的東西嗎?”
“怎么說呢,我好像沒太想過?!?/p>
“這種事情應(yīng)該不用想的吧?!蔽胰滩蛔〔遄斓馈?/p>
岡田先生只是聳聳肩,并不回答我,然后舉起杯子說:“干杯吧?!?/p>
“這真是一次快樂的散伙呢?!蹦赣H看著我說,“但并不是結(jié)束,明天又是一個新的開始。”
“明天開始都是假期?!睂锵壬终f。
“假期,真不錯呢?!蹦赣H馬上回答,“是啊,我和你父親辛苦了這么多年,明天開始就能享受假期了?!?/p>
“我可不需要什么假期?!?/p>
“總之,為我們用短信獲得的朋友干杯。”岡田先生舉起酒杯。母親很有氣勢地說了一聲“干杯”,父親只小聲應(yīng)了一句,我的聲音則更小了。
飯菜很美味。與我家最近毫無對話、只有沉默和重重陰影覆蓋的晚餐相比,這頓飯更加開放、舒暢。
吃飯時岡田先生問:“夫人,你從明天起要怎么稱呼早坂先生呢?因為已經(jīng)不是家人了,不能像往常那樣叫了吧?!?/p>
父親聞言,卻很認真地反駁:“家人就是家人啊?!?/p>
母親冷靜地回答:“從明天開始就不會見面了?!彼⑿χ?/p>
我也笑著說:“不過,還是有可能偶然碰到的嘛。”
“到時候,我可是會認認真真地稱呼‘早坂先生’哦?!蹦赣H一邊說,一邊把叉子上的白身魚送進嘴里,并小聲稱贊道,“真好吃。”
“那樣太見外了吧。”父親神經(jīng)質(zhì)地舞動著餐刀,發(fā)出幾乎能割傷餐盤的刺耳聲音。
“不已經(jīng)是外人了嗎?”我也吃了一口魚肉。酸酸辣辣的味道十分可口。
周圍的餐桌漸漸都坐上了人,客人們動作優(yōu)雅地用著餐。老年男女尤其多,而且明顯是夫婦,我不禁對他們升起一種尊敬之情,因為他們一直沒有散伙,攜手走向了晚年。就像那些維持了好多年都沒有解散的搖滾樂隊一樣。
“對了,岡田先生,我想問問你,你有什么秘密嗎?”在魚肉被撤走,桌上突然變空的時候,母親突兀地問道。
“秘密?”岡田先生尷尬地用餐巾擦了擦嘴角,“什么秘密?”
“我們不知道的秘密。”接下來,母親又笑著說,今天本來要讓家里人每人說一個秘密的,但誰都不愿意說,一點都不干脆。
“只是一時間想不出來而已。”父親苦笑。其實我也一樣。要是真有什么秘密,我早就說了。
“對早坂一家保密的事情啊。”岡田先生動了動嘴唇,露出苦惱的表情,“有什么呢??”
我本來就堅信他有什么企圖,這時更是急切地想,趕緊把你的秘密交代出來吧。
“這個嘛?!睂锵壬尖獾溃斑@個啊??”他又說了一遍,然后掏出剛才給我們看過的那張信用卡。“真要說的話,”他先說了這么一句,“這張卡其實不是我的。”然后咧嘴笑了。
“呃?!备赣H一臉訝異,仿佛覺得自己成了犯罪同伙,嚇得面色蒼白。
“這是別人的卡,我不認識的人。所以你們不用客氣,隨便點菜就好。”
我的臉一定在抽搐。
“我倒是不希望你說出這種秘密來?!?/p>
父親本來就不擅飲酒,稍微喝一點兒就滿臉通紅。然而此時他卻面色蒼白?!安缓靡馑?,我想吐。”他說完突然離開了座位。雖然我覺得剛才葡萄酒確實喝得有點快,但還是頭一次見他反應(yīng)如此劇烈。
看著搖搖晃晃往廁所走的父親,岡田先生丟下一句“我怕他出事,過去陪著”,也追了上去。桌邊只剩下我和母親。
“真難看?!蔽覍ψ谧筮叺哪赣H說。
“我很久沒見他醉成那樣了?!蹦赣H有些吃驚。
“對了,媽媽有什么秘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