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臺北飛紐約,實(shí)在無聊,就抱了一堆雜志看。
先翻到《中外雜志》里的《中外名人傳》,一篇篇短短的傳記,評論了許多名人的一生。
能名垂青史的人物,似乎都有些共同的遭遇——出身貧寒,創(chuàng)業(yè)艱辛。更驚人的是,他們都經(jīng)歷戰(zhàn)亂,死里逃生。
看到一位名報人的小傳。
畢生擔(dān)任新聞尖兵,苦心孤詣、風(fēng)骨嶙峋的老報人,年輕時因?yàn)榇竽懼毖?,差點(diǎn)兒被軍閥張宗昌抓去斃掉。
幸虧他的夫人,透過關(guān)系找到要員,并且泣跪哀求,才由要員出面,救了一命。
只是那位報人在后來寫的自述中,并沒有提到“夫人營救之功”。于是寫小傳的人猜測:
可能有兩個原因:一個是夫妻之間不需互相表功……另一個原因是(他們后來)離婚了……寫的是追憶,已不是當(dāng)日的記述,筆鋒多少有些保留。
接著,又翻到《新新聞》,談到極有希望出任美國軍隊(duì)最高職位的空軍四星上將羅斯頓,由于早年的婚外情,而未能升上去。
耐人尋味的是,羅斯頓的前妻雖然因?yàn)樗麑掖瓮登槎退x婚,卻在這件升官事件上,“力促他堅(jiān)持到底,并公開稱揚(yáng)羅斯頓的能力”。
“多有意思啊!這么大的差異?!蔽覍ν械呐笥颜f,并把那兩篇文章指給他看。
“這有什么稀奇?”他翻了翻說,“愈是認(rèn)為男女平等的社會,夫妻離婚之后愈能變成朋友。”
“這是什么意思?”
“因?yàn)閮蓚€人離婚,只認(rèn)為是合不來,沒覺得自己被甩了?!彼恍Γ斑@當(dāng)中又有個差異,是即使剛離婚的時候,那女人恨死前夫,可是兩個人各自嫁娶之后,男人還不如女人敢當(dāng)眾贊揚(yáng)以前的另一半。”
“這又是為什么呢?”
“因?yàn)槟腥硕喟胝伊藗€比自己年輕很多的女人,處處靠那女人照顧,再不然把她捧得像公主似的,當(dāng)然不敢在她面前提前妻。至于女人再嫁,就相反了,四十五歲的女人可能嫁個六七十歲的老頭。女人顯得年輕力壯,私下比比,眼前的老頭哪及得上以前年輕記憶里的前夫?在這種優(yōu)勢下,當(dāng)然比較敢說前夫好?!庇中πΓ岸依夏腥说娜棠土Ρ容^強(qiáng),不是嗎?”
回到紐約沒幾天,就看到一件離婚的大案子。
四十三歲的桃樂賽,控告前夫的新老婆離間她和前夫的感情。
官司贏了,桃樂賽得到美國婚姻史上最大的賠償金——一百萬美元,而且成為全美國婦女的偶像。
耐人尋味的是,桃樂賽從頭到尾都沒像一般打離婚官司的婦人,把丈夫罵成狼心狗肺。相反地,她說:
回顧過去十八年的婚姻,有那么多美好的時光,我們養(yǎng)育了三個兒子,去夏威夷和歐洲度假,還一起為社區(qū)服務(wù),教孩子們踢足球,我的婚姻就像童話故事一樣美好。
她把一切過錯,都推給那個女人,而沒有否定前夫。
放下報紙,想到近來看到的幾個離婚故事。
我想:離婚是什么?是另一段生活的開始、生命的另一種曲調(diào),還是對過去的全盤否定?
總聽人數(shù)落前夫、前妻的不是,怨過去的幾十年全白過了。
沒錯,這十幾年、幾十年,忙白了發(fā)、忙皺了臉、忙彎了腰,但是不正如桃樂賽所說也忙出了許多成績,留下許多美好的回憶嗎?
沒錯!初分手時,恨常是為了比較能夠忘掉愛。
在新的另一半面前,不說前人,也是為了避免傷害。
但那畢竟是一段緣,而且總是發(fā)生在我們的黃金時代。
否定一切,不也等于否定了自己、否定自己的半生嗎?
總記得著名音樂家鄧昌國逝世之后,他的前妻藤田梓在臺北圣家堂舉行了追思彌撒。
往日情懷可以是甜的、是酸的、是苦的,也是意味深長、不必哀傷卻又深藏難忘的。
老朋友們都到了,大家肅穆地追思、安靜地離場,向藤田問安,也彼此問安。
沒有人說“天人永隔”之類哀傷的話,大家也都知道藤田不是所謂的“未亡人”。
只是這個不是“未亡人”的未亡人,重新把老朋友拉在一起,追思一種往日的情。
往日情懷可以是甜的、是酸的、是苦的,也是意味深長、不必哀傷卻又深藏難忘的。
突然想起三十多年前,《今日世界》雜志上刊載鄧昌國、藤田梓載譽(yù)歸來的照片,真是一對璧人,令人艷羨。連我這個懵懂少年,都留下了深刻的記憶。
那畫面留在腦海,還是那么美。他們還是一對璧人,不曾因?yàn)楹髞淼碾x異,而改變我的印象。
我相信,他們一直是非常要好的朋友、離了婚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