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看到太陽

夜晚看到星星

所以我幸福

入睡了

早晨能醒來

所以我幸福

悲和歡

還有愛情

我的心能呵護你的痛

所以我幸福

——金壽煥［韓國］《因為我們相愛》

一位白發(fā)的老紳士這樣對年輕人說：“上歲數(shù)看看，很有意思的?！?/p>

年輕人討厭長歲數(shù)，排斥老年的晚景，但是老人仍想對年輕人說：“上歲數(shù)的過程實際上很有趣?！?/p>

確實，追尋從生到死的人生軌跡，哪一個年齡段是無趣的呢？當然，二十歲的樂趣和四五十歲的樂趣完全不一樣。也正因為不一樣，所以更特別，才更有價值。如果不懂得這個道理，僅僅拿現(xiàn)實與過去進行比較，那我們只能一生都活在追悔之中，使人生充滿悔恨，覺得從沒有真正地活過。應該說，人生每一個階段都有屬于那一刻的，只在那一時節(jié)才能感受到的樂趣。如果懂得了這個道理，人生就算沒有虛度了。

依據(jù)古老的陰陽學說，即老子所云：“萬物負陰而抱陽”，世上萬物都有陰和陽。有光明，就有黑暗；有好的一面，就有壞的一面。如果只想童顏永駐，抓住熱情和能量不放，無節(jié)制地揮霍，反而會毀掉青春。如果欣然接受老邁，伴著歲月自然而然地老下去，就會散發(fā)出如陳釀美酒一般的醇和之氣。

曾經(jīng)好的，不可能永遠好下去；曾經(jīng)壞的，也不會一路壞到底。我們必須學會包容，而不是只偏向好的一面。有短處，就努力去彌補；有長處，就保持和發(fā)揚，為人生助力，為生命添彩。這個過程就是不斷滋養(yǎng)正氣，抑制負能量的過程，也是人生快樂的一個法則。

步入中年，遙望老年。這個時候，關鍵在于能夠明辨上歲數(shù)的好處和壞處。上歲數(shù)確實有壞的一面，其中最壞的就是身體的老化。事實上人老了，健康只會變壞，不可能變好，這是自然規(guī)律。這是人人懂得的道理，但是當這個規(guī)律出現(xiàn)在自己身上時，卻不那么容易接受。雖然嘴上承認，但是內心的一個角落始終藏掖著“我可能不一樣”的僥幸念頭。如果抓住這個念頭不放，那只會助長失落和悔恨。應對老化，即身體的變化最好的方法就是順應，即中國道家講的順乎自然。藝人金惠子曾經(jīng)這樣說：“最不方便的是想看書時必須戴上花鏡。我埋怨上帝就這點考慮不周，為什么非要讓我眼睛變壞呢？我就仔細想這其中的道理，后來想明白了。如果老了還讀書，領悟的東西就會越來越多，就不免又想搶跑人生。上帝是想讓我安靜地待在后面享福，所以讓我眼睛變壞了吧?！?/p>

金惠子的這一席話，正如她恬靜的微笑吹暖了心扉。如果有了這個態(tài)度，衰退的聽力和視力就不再是障礙，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戴上助聽器和老花鏡吧，而且努力地辨聽和認真地細看，發(fā)現(xiàn)年輕時不曾留意到的人和事，這反而是意外的收獲。

上歲數(shù)讓人害怕的另一個原因是記憶力衰退帶來的腦力低下。忘掉種種約定和家務事，不知道錢包和鑰匙放在哪里了，這時不免會自嘲“真是老了”。如果這種“自嘲”總是掛在嘴上，不知不覺老得就更快。

我僅僅是因為忘記小手冊放在西服兜兒里了，就吃了不少苦頭。而且經(jīng)常是今天不記昨天的事情。一開始我受到的沖擊也很大，為了回想一天所忘記的事，我承受了很大的壓力?，F(xiàn)在我是滿不在乎了，我想通了大腦幾十年來一直在記憶、記憶，容量可能已經(jīng)滿了。大腦可能自動處理掉那些不必要的記憶，并且不允許再輸入過量的信息。想到這里我就心安理得了。

人老了大腦就運轉不快了，動作也變得越來越遲緩了，這是自然的。但有一點是值得驕傲和自豪的，即不像年輕人那樣沖動，這是上歲數(shù)的美德。不妨想一想，上歲數(shù)后該做的事少了，來找的人也少了，就沒必要著急忙慌的。無論你怎么慢騰騰，也沒有人來催促，完全可以悠著來。說實話，上歲數(shù)后擁有的最大“財產(chǎn)”就是時間。

不久前碰到一個熟人，他很失落地說：“上歲數(shù)后吃東西，嘗不出味道了?！彼麨榱苏一匾郧暗目谖冻员榱巳堑牟宛^，均不是原來的味道。一日三餐吃了一輩子，最后舌頭鬧罷工了。我安慰他說：“這是老天在提醒你，應該用別的辦法來體悟人生的滋味，而不是用舌頭了?！?/p>

還有人抱怨說：上了歲數(shù)后，也就有個免票坐地鐵的好處。他的意思是說，老年人獲得的待遇應該再多一些。而據(jù)我所知，只有在韓國老年人可以免票坐地鐵。加上博物館門票減價等種種優(yōu)待，只有在韓國老年人獲得的實惠還是很多的。上了地鐵，年輕人都會讓座，從來不用擔心座位，地鐵就等于是自家的轎車了。

如果不為上歲數(shù)而失落，被抑制的幸福感就會立刻得以顯現(xiàn)。過去在生活中不曾有的經(jīng)驗和體會，如今都充滿了新的驚喜和感動。環(huán)顧身邊就會發(fā)現(xiàn)俯拾即是的幸福和樂趣，一味自怨自艾，剩下的時日也只能在有氣無力的憂郁中度過。

上歲數(shù)的好處是生活變得單純而單調了，責任和義務也相對少了。有了充裕的時間，耐心就得到了加強，感情也變得更豐富細膩了。過去因為太忙沒有去做的事兒，現(xiàn)在可以一個一個地做來試試，此中必有久違的樂趣。如旅行、撰寫文章，或者學習演奏一件樂器。即使進步很慢，也沒有人會說什么，反而會來祝賀你有了新的開始。上歲數(shù)后不妨去做需要花大量時間的事情。哪怕做不好，反正時間充足，可以耐心地等待和迎接一個新的“我自己”。

最近，我每天早晨一睜開眼睛后，都會感到一陣驚奇。我身邊有不少熟人都是在夜晚睡眠中過世的，我也沒有向任何神明預約明天必定能醒過來。所以每天早晨一睜開眼睛，我就首先大呼“快哉！”。因為我在這睜開眼睛的瞬間體會到了生與死的神秘感。

我在年輕的時候，從來沒有體會過這種神秘感。每天早晨只是機械地醒來，接著就開始了一天的工作日程。而現(xiàn)在我生物學意義上的“生命”所剩不多了，所以對每一個新的一天都充滿了喜悅，我在每個早晨都會感到一種特別的幸福。日本詩人小林一茶有俳句云：“多么幸運啊，今年也被蚊子叮。”這正符合我此時的心境。

不要為一年長一歲而失落，更不要埋怨還沒活夠就已經(jīng)老了。不管別人說什么，自己都應有自己的定力，應該自豪地承認自己能活到現(xiàn)在，而且做了很多事，也享受了人生的許多樂趣，已經(jīng)知足和欣慰了。如今，我這個歲數(shù)上最重要的是盡情地找到我能夠享受的樂趣。如果我只是耗費大量的時間去思考人生，那么在這一刻我的許多幸福就會悄然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