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不滅的記憶(二)

時光中的事 作者:王征


爸爸是個寬厚公正的人,子女雖多卻無偏心,他對我們每個人都傾注了自己的關(guān)懷,都傾力教育。我們小時候爸爸工作很忙,沒有時間多陪我們,他給我們買了很多書和各類棋,中國象棋國際象棋圍棋軍棋跳棋,林林總總各式各樣的棋類都有。我們都愛看書下棋,小平小波下棋很好。那時家里孩子多,還有姥姥和小姨一起住,經(jīng)濟并不寬裕,可為了我們的教育父親把大部分稿費都投入其中。身教重于言教,爸爸工作學(xué)習(xí)起來近乎拼命,我們五個學(xué)習(xí)也都不差,除了姐姐是“文革”前考上清華的,我們四人都是77年恢復(fù)高考后進入高校的,小平還從煤礦直接考上了社科院的研究生,后來三個弟弟都在美國拿到碩士博士學(xué)位。

1960年中央機關(guān)萬名干部下放,媽媽到廣西參加整社,貫徹農(nóng)業(yè)十二條;小波跟爸爸和姥姥他們住在西郊人民大學(xué),我和姐姐在城里上學(xué),住在教育部宿舍。一天夜里十二點,小波突然一瘸一拐來到城里,他告訴我們,他打死了鄰居一只雞,不敢回家,就一個人步行三十多里路到我們這里來了。那時他才剛上小學(xué),也不知怎么找到的路,走了好幾個小時才走到。那時家里沒有電話,我們也無法通知爸爸,誰知過了沒多久爸爸也來了,當然爸爸是坐公共汽車來的。他發(fā)現(xiàn)小波失蹤了,到處找也找不到,就想到了這里,真是知子莫若父。

爸爸對小波最操心的時候,大概要算小波在云南生產(chǎn)建設(shè)兵團的年月了。那時候一家人骨肉分離天各一方,媽媽在安徽教育部五七干校,姐姐小芹在北京郊區(qū)農(nóng)場,我在山西插隊落戶,小平在門頭溝下礦井,爸爸是因腦血栓才得以回家養(yǎng)病與晨光守在北京。小波在云南得了肝炎,爸爸急得不行,一門心思要把他辦出云南農(nóng)場。那時軍隊待遇好地位高,年輕人能去當兵被認為是最好的出路。爸爸在軍中有不少老朋友,但他自從52年遭迫害后,就不再與他們聯(lián)系,這是因為他的自尊心,也怕連累他人。這時為了子女,他開始跟老戰(zhàn)友們聯(lián)絡(luò),他給很多人寫信。那是大學(xué)毛著的年代,學(xué)《實踐論》《矛盾論》正熱,他讓小波寫讀“兩論”的讀書筆記。小波從小愛看書,閑書為多,“正經(jīng)書”不多,他明白爸爸的意圖后,從云南寄回了他的讀書筆記。爸爸看了說,比大學(xué)生及軍中的政工干部寫得好多了,有自己的思想。他驕傲地把小波的讀書筆記給那些老戰(zhàn)友寄去,說“讓他們看看我兒子寫的東西”,天真地以為這可以成為敲門磚。

最終小波還是辦病退才回了北京。

媽媽為小波操了一輩子的心。小波生于憂患,從小就是個愛哭多病的孩子,把他養(yǎng)大不容易。小波初中畢業(yè)就去了云南,媽媽提著心;小波病退回京上不了戶口,她懸著心急;小波去山東老家插隊落戶,媽媽不放心;小波從美國回國辭去公職專事寫作,她又為他的生活擔心。

我和小波小時候上教育部幼兒園全托,我上大班時小波上小班。大班小班同院不同屋。星期天我們被送到幼兒園,小波就開始哭,他的哭聲很大,我在大班都能聽見,他能連續(xù)哭好幾個小時,一度哭得頭上長包,在幼兒園出名。我有了孩子以后才知道,在家中受寵愛的孩子,送幼兒園特別困難,小波太依戀姥姥媽媽,不愿意去幼兒園。

小波從云南生產(chǎn)建設(shè)兵團病退回到北京,北京卻不給上戶口,戶口放在口袋里,他成了“黑人”。媽媽為他急得頭發(fā)都白了,她特地跑了一趟老家山東牟平青虎山,還把老村長請到北京玩了幾天,讓小波去青虎山插隊。那時我已經(jīng)在煙臺工作結(jié)婚。丈夫秀東和小波從見第一面就十分投緣,我們的家也成為小波的家。秀東常在星期天去青虎山看小波,那時候交通不便,他有幾次是搭拖拉機去的。后來北京可以上戶口了,秀東使出渾身解數(shù)幫小波把戶口從公社取了出來,他才受完了“二茬罪”回了北京。秀東對小波一輩子有求必應(y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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