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一段難以治愈的傷口,傷及筋骨,刻在心上,除了我們自己,沒有誰知道它會在什么時候發(fā)作。
收到一名叫作雷的男孩的郵件十分意外。那時,我在微博上經(jīng)營了一個跟樹洞相似的微博,每天都會有人通過私信或者郵件的方式把自己內(nèi)心想要說的話發(fā)給我,我會選擇最動人的內(nèi)容發(fā)出去,不署名,只是簡單地讓他們有個情緒的發(fā)泄口。一個有秘密的人不一定幸福,但是一直把秘密壓在心底的人一定是痛苦的。我用這種方式,分享他們的秘密,讓他們可以有一個發(fā)泄口。
每個人的秘密其實都不一樣,那些關于愛情、友情、親情的各種問題,有時候即便是隔著屏幕,也能感受到一種壓抑的情緒。
雷的故事與《失孤》里的井柏然經(jīng)歷極度相似,卻又有各自的不同,畢竟人生不是狗血的電視劇,雖然有時它真實起來比電視劇還狗血。
他是一個被拐兒童,大概在四五歲的時候,被一個人販子帶到了現(xiàn)在的養(yǎng)父母家。他說當時他記得自己父母的模樣,也記得父母的職業(yè),但是他不敢提,因為他同時還記得人販子在最初帶走他的時候曾經(jīng)這樣威脅過自己:你要是敢跑回去,我就殺了你父母,我每天都會監(jiān)視你,所以別跟我?;印?/p>
他不知道人販子跟自己家到底有沒有前仇舊怨,也不知道養(yǎng)父母到底和這個人販子有沒有牽連,那時的他還沒椅子高,就這樣在一句話的威懾下,學會了不吵不鬧,安靜思考,將自己偽裝成一個不懂世事的孩子。
到了十五六歲的時候,他曾經(jīng)想找自己的親生父母,但他已經(jīng)把父母的樣貌和名字統(tǒng)統(tǒng)忘記了。他開始在潛意識里懷疑自己曾經(jīng)的記憶,甚至有時會錯誤地覺得那不過是一場夢,自己自小就應該是養(yǎng)父母的孩子,一個乖巧懂事的兒子。
十六歲的時候,他想去辦個身份證,這才知道自己確實是黑戶。從派出所回來,他什么都沒說,這里畢竟是自己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養(yǎng)父母也確實對自己不錯,他有什么權力去質疑過去。
他像電影《失孤》里井柏然扮演的角色一樣,承擔著巨大的心理壓力,決定隱瞞自己的過去。每個身處這種環(huán)境的孩子都會產(chǎn)生這樣的錯覺,我的親生父母為什么還沒來找到我,他們是不是早就放棄我了。但是有時候又會想,萬一自己的父母還在每日每夜地尋找自己,不回應的自己是不是成了罪人。
這個問題成為了他心頭上的一塊病,糾纏著他讓他極度不快樂。他曾經(jīng)嘗試遠離養(yǎng)父母到外地打工來逃避這個問題。他到了一個沒有人知道自己的城市,開始重新過一段生活,嘗試用時間和重新開始來療傷。但是沒有人能夠徹底與過去隔離,在深夜里他依然會被這個問題糾纏。
收到他來信的時候,我也十分苦惱,不知該如何為他解答,畢竟這是與一生有關的課題。后來,看到了一篇文章說有些傷口埋得越深傷害越大,不如暴露出來,處理殺毒,痛過之后便可痊愈。
我于是建議他找養(yǎng)父母老老實實地說清楚,把自己想說的全都說出來,說出自己的想法和顧慮,然后再考慮其他問題。
到了五月份的時候,雷突然給我發(fā)了封郵件,詢問我的地址和聯(lián)系方式。我有些不知他的目的,便詢問緣由。
后來我才知道,這個男孩真的按照我說的方法去找了自己的養(yǎng)父母,許諾一輩子做這家的兒子,但是有個要求就是讓他們同意自己去尋找自己的親生父母。
其實,兒子的身世也一直是養(yǎng)父母心頭的一塊疤,被揭開了,反而覺得釋懷了。于是他們清清楚楚地跟兒子描述了當年的情況,憑借著當年人販子給的信息,找到了雷的家。
在他沒有和我聯(lián)系的幾個月的時間里,雷的生活發(fā)生了從未料想到的轉變。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功認回了自己的親生父母,兩個家庭也因此平復了心頭多年的傷痕。
雷說一切都是因為我的建議,其實每個人的決定都是自己做的,故事能有圓滿的結局,不過是因為他的勇敢、坦誠,如果他不告訴我他的故事,向我揭開自己的傷口,誰又能幫得了他呢?
每個人都有一段難以治愈的傷口,傷及筋骨,刻在心上,除了我們自己,沒有誰知道它會在什么時候發(fā)作,我們又因為這個傷口的疼痛而煎熬。不要自欺欺人地祈求這些傷口自行愈合,而要忍痛去找其中的癥結,就像醫(yī)生用手術刀切去腫瘤,身心才能痊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