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自序:紙短意長 見字如面

給青年編劇的信 作者:宋方金


在我的故鄉(xiāng),有一種神奇的動物,叫閃蛹。閃蛹神秘難尋。于是,我常去田野上找閃蛹。

非常好是秋天。莊稼被全部放倒,天空蔚藍,云朵游動,田野一望無邊,目光盡可以一縱再縱。選定一個地點,向遠處吆喝一聲,若聲音遠去消散,則再換一個地點繼續(xù)吆喝,往往要吆喝數(shù)十次、換數(shù)十個地點,會突然從遠方清晰地傳回一聲同樣的吆喝。這時我就趕緊圈定我站立的地點,然后向下挖,直到挖出一個比拳頭大一點的泥球。輕輕掰開泥球,就會看見閃蛹:一只白胖蜷縮的蟲子,裸如赤子。

根據(jù)我的經(jīng)驗,閃蛹多在田埂上。當然,至今我也不清楚吆喝、閃蛹跟遠方回響的關系。甚至根據(jù)我現(xiàn)在的理性推斷,它非常不科學。但在我童年的田野中,它的確傳遞給我一種神秘的經(jīng)驗:人跟虛空,有一種呼應的可能。

在我小學三年級時,從東北轉學來了一個女孩。這個女孩學習成績不佳,我的同桌學習成績優(yōu)秀,老師指定他輔導女孩學習。他跟女孩很快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半年后,女孩轉學回去了。我的同桌常給女孩寫信,也常收到女孩來信。他是我們學校第一個有書信往來的學生。他每次寫信時苦思冥想,每次讀信時眉開眼笑。

在我小學四年級時,從東北又轉學來了一個女孩。這個女孩學習成績優(yōu)秀,不需要人輔導。我很想跟她結下深厚的友誼。有次女孩跟我的同桌爭執(zhí)狗吃不吃雪的問題。女孩說狗吃雪,我同桌說狗不吃雪。我說我家的狗就吃雪。女孩贏了。從此跟我結下深厚的友誼。半年后,我忐忑地問女孩什么時候回東北。女孩說你放心,我不回東北了,我們在這兒安家了。瞬間眼前一暗,我向遠方寫信的愿望就這樣破滅了。

在我童年時代,我們村識字的人不多。我父親常替人寫信。一般是夜晚,在燈下,來人坐在一邊等,他一字一句寫,寫完要給人讀一遍。我常聽見父親念:“某某某:見字如面。”“見字如面”這四個字延伸了我們村跟遠方世界的關系,給我留下了深刻而美好的印象。

我人生中第一封信寫于小學五年級,是寫給父親。有次我一支鋼筆壞了,怕父親責罵,便給父親寫了封信,夾在鋼筆的筆帽上,放到窗臺。父親看完后給我修好了鋼筆,還表揚了我,說:“這學,沒白上。”那次我知道信可以說嘴上不能說、不敢說、不想說或說不了的話。心里話。

后來,我就長大了。信不再叫信了,叫短信。又后來,也不叫短信了,叫微信。但是寫信的夢想還一直在;它照進了現(xiàn)實,就是這本書的形狀。

這本以信為名的書,寫的是有關于故事的事。故事是信史,也是未來之史。講故事的人則是穿梭于過去、當下與未來的信使。亞里士多德說:“一個講不好故事的時代,其結果是頹廢與墮落。”而我們正身處這樣一個時代。需要有人投遞出信使之函。

于是,我將這些有關于故事的文字以信的名義寄往遠方。希望它們越過高山大河,投遞給那些講故事的人或有故事的人或渴望故事的人,像雪靜靜落在火焰上,像水相通于另外的水,像一樹樹梅花照眼。更希望如在童年的田野上一樣,從遠方,從虛空,傳來清晰的回響。

紙短意長。那么,見字如面。

宋方金

2016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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