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雖然嚴格教我識字,卻并沒有把我送到小學去讀書。因為我的父母有一種想法,他們都以為兒童幼年時記憶力好,應該多讀些有久遠價值和意義的古典詩書,而不必浪費時間去小學里學一些什么“大狗叫小狗跳”之類淺薄無聊的語文。于是就為我和大弟嘉謀,請了一位家庭教師,這位教師就是我的姨母。所以說姨母就是我和弟弟的啟蒙教師。第一天開始上課,我家還舉行了拜師儀式。而且不只是拜老師,還設了一個木頭牌位,上面寫著“至圣先師孔子之位”。我跟弟弟都給孔子的牌位磕了頭,所以我常常說我是給孔子磕過頭的。目前看來,這些可能已被認為是一些封建的禮節(jié),但我現在回想起來,卻覺得這些禮節(jié)在我當時幼小的心靈中,卻確實產生了一種敬畏之感。人不能無所畏懼,什么都可以做,想怎樣就怎樣。孔子說: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這是中國的傳統(tǒng),人是應該有所敬畏的。
我們用的課本是朱子的《四書集注》,姨母并不詳細講解那些注釋,只是說一個大概,然后讓我們去背。
那時,我們每天下午跟姨母學習語文、數學和書法,上午是我和弟弟自修的時間。上午,我們做昨天的作業(yè),昨天的論語讀到哪兒了,要把它背下來;昨天留的數學題,都要做完;大字,小字各應寫多少篇,也都要寫完。午飯以后,姨母就來了,再上新課。每天就是過這樣的生活。
此外,父親有時也教我們幾個英文單詞,學一些英文短歌,如“one two tie my shoes,three four close the door”之類。他認為只學中文是與時代不相符的,為了幫助我們學英文,父親還給我們買了一個學習英文的玩具,里面都是英文字母。誰能夠先拼成一個英文詞,誰就贏,我與弟弟就玩這樣的拼詞游戲。當時祖父已經去世,我應該是七歲左右。
有一次,我以前的學生方光珞到南開來講學,我們一起去吉美百貨樓上吃飯。那里有排特殊的座位,桌子就是普通的桌子,可是椅子卻像秋千一樣吊在那里,方光珞也想坐在那里,可是很多客人都覺得好玩,已經坐滿了人。這使我想到,人生真是各有得失。我家只有我一個女孩,管得很嚴,不許出去玩,我小時候沒有蕩過秋千,一般女孩兒玩的游戲,我都不會。冬天北平很冷,北海、什剎海都結了冰,許多男孩子、女孩子都去溜冰,我也不會,因為家里沒有放我出去過。像女孩子玩的抓子兒、踢毽子,那時我根本沒見過。我真的是關在院子里長大的,我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去讀書了。
我父親是北大英文系畢業(yè)。在他剛剛畢業(yè)的時候,就到了中國新成立的航空署工作,航空署就是后來的航空公司的前身。當時,中國的航空事業(yè)剛剛開始,而西方已經發(fā)展了一段時間,所以中國就需要參考西方航空業(yè)的經驗,于是就要把西方的有關書籍翻譯成中文進行學習。因為飛機在天上飛,要從星座上了解飛機的方位,所以父親也要看這方面的英文書。我當時雖然不懂英文,但也翻看父親的這些書籍,主要是看那些星座,因此對一些星座有了很深的印象。
那是一個還沒有污染的時代,北京的天空十分明凈。晚上,天上的星星非常清楚地展現在眼前?!短圃娙偈住分杏小疤祀A夜色涼如水,臥看牽??椗恰钡脑娋?,當時的北京真能感受到這種氣氛。每到夏夜時分,即使天色很晚,我也不肯回到房子里去,堅持要在屋外乘涼。除了屋內悶熱以外,外面的天空的景色也確實誘人。我有時坐在一個小板凳上,有時躺在涼席上,仰望著天上的星星,不肯離開。
在我們很小的時候,父親就給我們訂了一份兒童雜志,里面有很多翻譯文章,還有一些介紹西方名勝的圖片。我清楚地記得關于羅馬龐貝古城的介紹,那時我就想什么時候我能親自去看看。一直到1971年我四十七歲時才有機會去歐洲,把這些地方看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