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人周志文
朱天文
臺灣《印刻文學生活志》的總編輯說,周志文的文章是十年來所見散文最好的(不是“最好的之一”,是最好的)??蔀槭裁次揖瑰e失沒看見,趕快找來看《同學少年》。才看不多,已覺得我真好比那位眼昏的漢元帝,《同學少年》是昆曲《昭君出塞》里每看必叫我落淚的王昭君。年輕時我這樣寫:“那昆曲的笛子一吹起來,悲亢高遠,聞之此生也可以不要了。”
有所謂昭君怨,昭君何怨呢?我的老師胡蘭成這樣說:“當時的事情果然是漢帝若要不顧一切留住她,也不是必不可以留,昭君要戀漢帝之惜意與愛慕也可以為之躊躇的,然而昭君只慷慨一二語遂去。她的這慷慨決絕真乃如伯夷叔齊的至純極高。伯夷餓死首陽山作歌傷唐虞之世不再,司馬遷謂之怨。王昭君當時是決絕了漢帝,及出塞時在馬上彈琵琶卻淚數行下,傷心于虞舜與娥皇女英之世不再,今時無絕對的男子也。”
《同學少年》不讓人覺得是美文,這點像王昭君一樣,在美與不美之上只是其本色遺想千古。周志文其文的不這么被廣知,也像。還是周志文自己的文章最能說明他自己,他寫那些蕓蕓默默的少年同學們,猶如“空山松子落,不只是一顆,而是數也數不清的松子從樹上落下,有的落在石頭上,有的落在草葉上,有的落在溪澗中,但從來沒有人會看到,也沒人會聽到,因為那是一座空山。啊,多么豪奢的一場墜落。”
我又繼續(xù)看他另一本書《時光倒影》,于我真是溫故知新,亦更加印證了他引的古詩——“空山松子落,幽人應未眠”。深情人是幽人,就像周志文。
2009年4月8日 臺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