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非常不幸,因為在求職的一年里,我不停地奔跑,以至于飛揚的塵土迷了我的雙眼,甚至到現(xiàn)在,我的同窗依然流連在湖光塔影之間,而我卻要在酷熱中的六九城里奔波穿梭。但我仍然覺得自己很幸運,因為這一年,我在奔跑中變得強壯。
這一年,我在成長。
去年北京的夏至,熱,開始實習的我奔跑在塵土飛揚、烈日當空的六九城,累得吐不出舌頭,像一條病懨懨的老狗。
我得打起精神,學院成立不久,實力沒有名氣大,自然也沒什么資源,找個實習都要看人眉眼高低。能夠進電臺實習,還是因為老師的私交廣泛。
而進臺里第一天,見到了新聞臺臺長,傳說中北大哲學系的校友,人很精神,語速很快,言語也干凈利落一針見血,她的第一句話是:“要是想留在這兒工作,那最好不要到這兒實習。”
后來我才知道,她這番話,并不是因為傲慢,而是因為想進來的人太多,而名額實在有限。而年輕氣盛的我,尚不知權威為何物,口出一句狂言:“我并不想留在這里?!蹦菚r,我雖然已經(jīng)打定主意找工作,卻不知道求職的路已經(jīng)在腳下。
這是實情,那時的我,一心想去做嚴肅類的雜志。天職、公正、守望;冷峻、犀利、理性這樣的字眼時刻引誘著我。
當然,我能跟烤串兒的大叔侃上半天,從生計到生育,再從中擇出我需要的,比如為什么他們要在居民區(qū)烤串兒,引得居民一邊吃串兒一邊抱怨煙熏火燎垃圾遍地。
我想得很簡單,我必須稱職,至多辛苦到11月份四個月的實習期滿,我就能展翅高飛天空海闊。
不過,剛到電臺的時候,我還是很郁悶,體制的空氣,冷硬,與校園自由散漫的氣息完全不同。前兩個月,我被教導倒垃圾、拿報紙、打掃衛(wèi)生、整理每個人的桌子,做各種跑腿兼雜差。心底里有一點點委屈,但是我知道,我必須必須把姿態(tài)放低,別人了解我,才會給我機會。2005年7月的前兩周,我經(jīng)常跑到北廣傳媒8層的廁所里哭泣,以至于到現(xiàn)在我都覺得那里很親切。
轉(zhuǎn)眼就到了9月,我如愿變成了一個黑胖子,很多同學這時候才開始實習,相互碰面,他們都驚訝地認不出我。而一個同學的打趣突然提醒了我:“馬上要找工作了,你曬成這樣,胖成這樣怎么辦?化了妝估計也就三仙姑的水平。”
顧不上和他慪氣,因為我捕捉到了另一個信息:求職的季節(jié)就要開始了,絕對應該趁著戰(zhàn)鼓還沒有敲響,緊鑼密鼓籌備得一絲不茍,而這時候我手里只有一份以記事本格式存儲的最原始的簡歷。
寫簡歷的那段日子令我難忘,因為那時候我才來得及整理我的大學,三年有很多記憶有很多經(jīng)歷,有淚水有歡笑,有頹廢也有忙碌。
第一份簡歷在一周后出爐,我得意洋洋地拿給師兄雅正,當然被他無情然而善意地嘲笑了一通,我這才知道要求職,所有的經(jīng)歷必須有的放矢,體現(xiàn)出自己相關的素質(zhì),而且不同的求職目標也要有不同的簡歷來對應。到現(xiàn)在我仍然無法表達對他的感激——我的職業(yè)生涯的第一位領路人。
在實習之余,我奮筆疾書,大有曹雪芹老先生“批閱十載,增刪五次”的精神。在忙碌中,11月陡然而至,這是教育部規(guī)定的用人單位合法的最早校園招聘期限,以P&G為首的外企和廣大有志于外企的同學同時蠢蠢欲動,我也按捺不住自己即將投身求職大潮的激動心情,連夜填了P&G因冗長而著名的網(wǎng)申。
而此時我的實習也有了微妙的進展,11月底,在我實習期屆滿而當時投出的簡歷都石沉大海杳無音訊的時候,臺長幾次叫我去辦公室談心,內(nèi)容無非是想不想留下,經(jīng)節(jié)目組的頭兒的啟蒙,我開始明白這已經(jīng)是無上榮光的待遇,新聞臺主動向我伸出了橄欖枝。
接還是不?這是一個問題。投過十幾份簡歷之后,我開始很深入地考慮工作這件事兒,大概是朱德庸的漫畫給人的印象太深刻,我推翻了此前一直想留在媒體的想法,入哪行成了我要考慮的首要問題。
幾個月的歷練已經(jīng)讓我逐步認識媒體,之前的新聞理想開始動搖;而求職季節(jié)開始的時候,我的目標職位有市場營銷、行政甚至后勤,從證券到藥業(yè),從銀行到獵頭公司,性質(zhì)有外企、國企、民營,不一而足,然而都與媒體毫不搭界。
而電臺,說實話,我對這份工作已經(jīng)失去了好惡之別,只是簡單地把它看成一項不得不完成的任務,除了堅持和努力,別無選擇。而它的效益不錯,收入自然可觀,在多數(shù)人看來,不失為一個上上備選,我不能輕言放棄。
在這樣的迷茫中,我迎來了第一次面試,重慶的龍湖地產(chǎn),在業(yè)內(nèi)很有聲望,而我的意向是做一名儀態(tài)萬方的售樓小姐。一面是十六個人的小組討論,也就是通常說的群毆,一堆人噼里啪啦就一個很無趣的問題吵得熱火朝天,未免有些無聊,而且組里有兩個話霸,發(fā)言一瀉千里又沒有實質(zhì)內(nèi)容然而不容許別人打斷。
當時的我,表現(xiàn)得應該是非常稚嫩,長達十五分鐘的討論,我只發(fā)了兩次言,卻鬼使神差進了二面,后來跟龍湖的面試官成了朋友,我求教于他,他笑著說了一句:言多必失。當然,這種私下的交流不見得是權威的答案,大概僅僅是一種個人偏好而非行業(yè)選擇。
不過,經(jīng)歷了三十多場面試后,私以為,面試官的個人偏好非常重要。當然,沒有必要為了一份工作而曲意逢迎虛以委蛇,我覺得面試官的偏好往往是企業(yè)文化的一部分,即使得到這份工作,可能會因為不適應企業(yè)文化而痛苦萬分。就我個人而言,P&G的應聘之旅可以作為反證。
在P&G熱火朝天的網(wǎng)申的時候,我并沒有拿到面試通知,甚至連宣講會的邀請函都沒接到,據(jù)一位內(nèi)部工作的朋友說,這是因為P&G對一個人的心理素質(zhì)要求很高,除了研發(fā)部門,申請任何其他部門,心理測驗必須拿到滿分5分才能過關。而我可能最多拿到了3分。
但到12月上旬,突然一個電話告訴我去面試,P&G的市場部,那時,第一輪的招聘熱潮已經(jīng)逐漸平息,而國企民企都還沒沖殺過來,在市面并不熱鬧的時候,接到這樣一個電話,無疑有種人品爆發(fā)的狂喜。
興沖沖去面試,沒有忘記朋友的忠告,努力做出非常積極,而且具有領袖氣質(zhì),各種經(jīng)歷娓娓道來如數(shù)家珍的樣子,儼然一位學界領袖業(yè)內(nèi)精英人中之鳳在高屋建瓴指點江山,不過竊竊說一句,我的口語其實很差,指手畫腳的舉手投足之間,我所傳達的,不過一句話,我很努力,并且我很有能力。
接著進了二面,然后接著是多達四次的面試,是腦力更是體力和魄力的考驗,因為臨屆考試,而很有可能一個電話就要把人召到廣州參加一次唇槍舌戰(zhàn)。
終于,經(jīng)過將近一個月如同超女海選一樣的浴血奮戰(zhàn),只剩下了五個人來PK剩下的四個職位。勝利在望,面試官找我們分別談話。我并不知道他跟其他四個人都說了什么,而我是在結束了和他的談話后決定退出。
在這場談話里,我們——我和面試官,用中文交談,幾乎是閑聊,坦誠相見興之所至,擊節(jié)拍掌。可能是因為這樣的談話內(nèi)容和氛圍,令我非常放松,甚至卸下了很長時間以來戴著的面具。也是通過這樣的梳理,我突然發(fā)現(xiàn),我自己不適合這個企業(yè),它要求每個人都是領袖,而我天生散漫的性格注定我向往做一個只是埋頭干活的波西米亞流浪漢。
這時候已經(jīng)將近春節(jié),農(nóng)歷二十四我回家前粗粗統(tǒng)計了一下,兩個多月我投了40多份簡歷,有20多家給了進一步的接觸機會,最終拿到了11個工作機會。行業(yè)龐雜,我仍然沒有理清自己的思路,我也仍然沒有做出選擇。在這樣的迷茫中,我拒絕了很多單位的好意,有些到后來追悔莫及。
本以為2005年回家之前能夠輕松地給家里人一個交待,可眼見天氣由暖變寒,樹綠了又黃直到枝葉闌珊,我依然在飄泊奔走。突然感覺到凄涼。
而這段時間,由于沒有放棄電臺方面的機會,我選擇了繼續(xù)留下來實習,開始拿些許的補助報酬,原來期望這樣心情會比較好,但其實因為手頭還是一直緊,最終是一點感覺都沒有。
像一只伶仃的鳥,我期求飛到更高的枝頭上,于是我繼續(xù)海投,期求更多的機會,當然瞞著同事和臺長。這使得我非常緊張,千方百計把所有的活兒干完,把時間安排妥帖。像坐臺小姐趕場子,我從一個面試趕往另一個面試。
那段時間,好像永遠處于饑餓狀態(tài),肚子一直咕咕叫,太累太忙,我只能盡力喂飽自己,沒時間抱怨也沒時間流淚。
北京冬天總是很冷,冷到鼻子通紅,在渾然不覺中流出稀稀的鼻涕。清晨六點或者是六點半,我從床上爬起來,一邊穿戴,化妝,一邊細細掂量。我用林毅夫老師教的“成本收益”分析著每次面試。
成本和收益是我必須在這一天的某個時段,從電臺的實習中剝離出來,和一些陌生的朋友——面試官們見面,然后聊一些有關于我的前途的事宜。
但是,在這樣的奔忙中,我突然驚恐地發(fā)現(xiàn),我的腦殼已經(jīng)開始不喜歡思考——我得到什么?其實只需要服從就是了,領任務干活,我希望是躲在洞穴的青蛙,不希望別人打擾。然后整整一個冬天我都夢想蟄伏,即便沒有進步。
2005年的春節(jié),過得很郁悶,我震驚地發(fā)現(xiàn),我的父母——他們以驚人的速度老去,突然之間我就感覺到肩上的擔子很重,我信誓旦旦——我的工作已經(jīng)毫無問題,留在電臺,國家單位,效益很好,收入不錯,正是家人期盼的理想工作。
春暖花也沒謝過,我又像一只早起的鳥兒,如果上一個冬天沒有把我喂飽,那么親愛的,我還是得按時進餐。
我接著實習跑著,簡歷投著。調(diào)了部門,從節(jié)目組分到了采訪部跑社會新聞,新同事紛紛問我感觸如何。想了半天,我說沒覺得任何不同。因為也還是在干活,工種不同而已。
但一調(diào)部門,和一些剛進來的同事一起,我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是“老人”了,發(fā)現(xiàn)自己覺得很簡單的東西,他們做得并不好,那么我這一年是在成長。
無論是哪個名校出來的,都并不是特別的強,大家都在努力干活,我可以做得很好,他們也能夠,但這并不會讓我做的成績打折,所以大家都更好起來。
三四月,天氣慢慢轉(zhuǎn)暖,大家也出來舒活筋骨,磕磕碰碰也多了起來。那天正在手忙腳亂地出稿子,突然手機響了,是我很久以前投過簡歷的一家外企,人事部打來電話,想讓我去面試。那時候,電臺這邊還沒有簽約,于是言談舉止之間我透露出了要去試試的意思。而這樣的單位,總是人多眼多嘴雜,幾乎是剛剛掛斷電話從樓道回來,辦公室的氣氛已經(jīng)完全不同。
終于頭兒故作輕松地問了一句:“是找到更好的工作了么?”我沉默,不知該如何回答,當然這也意味著默認。但這樣的單位,關系也很微妙,這樣的消息很快傳到了臺長耳朵里,我選擇直面這件事,但仍然接受了那次面試。
可笑的是,那次面試到現(xiàn)在還沒有結果,而我在兩天之后就被臺長叫到了辦公室,告訴我我終于可以留下,做正式員工。人事通知我交材料辦戶口,我更加忙碌,但還是一貫的漠然——因為我現(xiàn)在拿的仍然是微薄的補助,雖然愿景里,有豐厚的報酬和待遇閃動得影影綽綽。
我很累,我干得沒有激情,雖然前輩都說要用三年去磨礪自己,才可以成為一個合格的記者。我是想成為一個出色的記者的,因為吃的就是這口飯,不出色怎么混?
但在有些忙碌后的空閑,我依然茫然,記者是什么東西,記者難道就是那個天天采訪寫稿的家伙嗎?他怎么就不懂得停下來思考一些更宏大的主題呢?記錄畢竟是粗淺的,難道他不想有自己的思想,并用它來影響一些人的判斷?我有些茫然,坐在座位上看同事拼命地寫著,我像一個旁觀者,我不在乎自己昨天是不是也這樣寫過。
轉(zhuǎn)眼又一年,我想我該總結,看了下北青報冰點的李大同的故事,他說要停下來思考,我看了也想思考。是到寫總結的時候嗎?可能是吧,如果是,那就把這總結寫得更全面一點,明年也走得更順暢一點。如果今年暑假我不能在家里陪父母過,那我希望我可以做對他們有意義的事,比如思念他們,比如讓自己的青春還如夏天的陽光一樣明媚,一樣熱力四射。沒有哀怨存在,沒有停滯存在,沒有揪心的痛存在,我愿這暖陽柔軟得像我一直的好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