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從文的學生黃能馥告訴筆者,沈先生很長時間內處事都很低調,不愿張揚。他記得有一次《人民畫報》記者要拍一組怎樣培養(yǎng)留學生的鏡頭,剛好接沈先生來講課,沈先生知道要拍照,火了,大發(fā)脾氣,堅決不讓拍。
筆者在沈從文1957年3月給中國作協的《創(chuàng)作計劃》中發(fā)現,他對歷史博物館的工作及自己從事研究的條件多有不滿之處:
博物館文物研究工作,實在相當薄弱,太配合不上新社會各方面需要,但是這一環(huán)繼續(xù)落后,也影響到許多方面的科學進軍。舉個例說,沒有人好好地扎扎實實搞一搞絲綢服裝和一些雜文物制度問題,連環(huán)畫中的歷史故事畫,歷史電影,以及舊戲改良,問題就不能好好解決,作出的東西總不免是不三不四,違反歷史本來。有些還十分歪曲歷史,給人一種錯覺。
我這方面有的雖只是一些常識,如把常識再加強擴大些,有幾萬材料在手邊,我想這對于國家還是有很多好處,也可以減少許多人力物力浪費!
其實照目前情況,說“研究”條件也十分差,哪像個研究辦法,我在歷博辦公處連一個固定桌位也沒有了,書也沒法使用,應當在手邊的資料通(統(tǒng))不能在手邊,不讓有用生命和重要材料好好結合起來,這方面浪費才真大!卻沒有一個人明白這是浪費,正如沒有人明白這部門落后,對于其他部門工作影響一樣,好急人!
(摘自1957年中國作協《創(chuàng)作計劃》原稿)
這是沈從文生活和工作的質量都很低劣的時候,苦悶無法排遣。然而,一旦碰到具體的文物工作,沈從文就仿佛變了一個人。
看見好東西,沈先生就想辦法買回來。自己先墊錢,再交給館里。如果館里不要,就自己留下。有時時間看長了,別人給弄糊涂了,結果變成公家?guī)觳氐?,沈先生也不在意。如《阿房宮》長畫卷他自己買了,后來弄成館藏?,F在歷博中,織繡藏品基本上是他收購的,館里收藏的服裝、硬木家具、銅鏡等不少文物都由他經手過。
沈先生逝世三周年時,我想把沈先生收購、保管的藏品展覽一下。別人不同意,說會惹事,會有打不清的官司。
故宮辦了一個《紅樓夢》展覽,沈先生很熱心地把庫房里的衣服找出來放在旁邊,用實際文物來配合。館里很多人在學問上得到他的幫助,大小事都能給人指教。記得有一本館里圖書《歷代古人像贊》,沈先生加以批注,抄寫字條貼在書里,讓別人看時注意,比如此像在何處可找,為何比別處更好之類話語。
沈先生為社會做了很多服務工作,有求必應,把知道的東西全告訴你,很多人在學問上得到他的幫助。譬如來了一屋子工藝美院學生,沈先生給他們講課,內容非常豐富;北京人藝經常來人找沈先生請教,如《虎符》劇組請他講解古代服飾及生活習慣;輕工業(yè)部時常交給他技術性稿子,請他修改,他出了相當大的力量,一句一句地改下去;把故宮幾個學生全帶出來了,后來這幾人全成了業(yè)務骨干。
據說總理推薦,沈先生做了政協委員。每次開會都很激動,在政協提了很多提案,涉及文物、工藝應用等,總想提高中國工藝水平。有時隨政協視察,到地方看了很多文物,回來后把照片給大家看,激動地說半天。
沈先生在服裝史領域是一個開創(chuàng)的人,沒有人下過這么多功夫。他非常謙虛,編書時反復講,不是寫服裝史,現在條件不具備,構不上史。堅持用“服飾研究”做書名,講究分寸。
(同事李之檀1998年5月5日口述)
沈先生在館里解說時,連小腳老太太都接待。他還在庫房編目,規(guī)規(guī)矩矩地抄成大卡片,他的章草真好,真秀美。他還買來二十多件晚清瓷器做茶具,捐給館里,便于接待外賓。對我們講心里話,不講虛話,常說:“你們不讀書怎么為黨工作?”
陳伯達有一句“厚今薄古”的話,沈先生卻說博物館應厚今厚古,今天厚古還不夠,應該多向古代學習。他說,不能把博物館辦成文化館水平。對那樣所謂普及有看法。為館里讀書風氣不濃而焦急,認為領導不怎么讀書,盡抓事,也不關心群眾業(yè)務學習。
(同事史樹青1998年5月8日口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