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曾祺對于會泳的態(tài)度是:不卑不亢,敬而遠之。有時他也敢于說出一點意見,譬如一次討論創(chuàng)作會議,說到創(chuàng)作必須來源于生活,汪曾祺說:“浩亮同志在這兒,你們關于《紅燈記》的文章為什么只是提那些豪言壯語,對于一些從生活中來的、寓于樸素的哲理的語言,像‘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之類,為什么不提?”于會泳、浩亮聽后不置可否。
從內(nèi)蒙古作家瑪拉沁夫那里,得知了毛澤東對電影《創(chuàng)業(yè)》的批示,他禁不住連聲說道:“黨中央偉大!毛主席偉大!”
“《紅都女皇》事件”引發(fā)了各種各樣的傳言,汪曾祺由此對江青的一些看法發(fā)生了變化,隱約地感到中國要出大事。1976年5月,汪曾祺悄悄地與楊毓珉說:“我們這個歲數(shù)還能趕上一次大的政治變化。我告訴你,讓你心里有個數(shù)?!?/p>
那時原副團長蕭甲已被“解放”,重回北京京劇團。他帶了汪曾祺等八個人去西藏體驗生活,他覺得經(jīng)歷“文革”后的汪曾祺鋒芒更加不外露,內(nèi)心更沉淀。
那次,張濱江與蕭甲、汪曾祺等一同前往西藏,他覺得汪曾祺對詞句更下功夫:“我感到他對詞句到了崇拜的地步,夜里睡不好覺,三五個小時才憋出八句臺詞。他看了西藏水流很急的特點,康定招待所外面的河水響了一夜。他寫了‘排空拍岸’,問我怎么樣。那個本子寫出來,但沒有排演??纯此麑懙脑~,好極了。”(1998年7月7日口述)
1974年7月,于會泳通知汪參加《新三字經(jīng)》的修改小組,此書將作為小靳莊貧下中農(nóng)編的“批林批孔”讀物出版。江青讓大學學者、劇團創(chuàng)作人員分成幾組修改潤色,并定下完成時間。汪只參與了其中幾句話的修改:“孔復禮,林復辟,兩千年,一出戲?!薄皩W勁松,立險峰,亂云飛,仍從容。”等等。
1976年2月,于會泳又要把電影《決裂》改成京劇,他提出敢不敢把走資派的級別寫得高一點,敢不敢寫到省、市級,寫出斗爭的尖銳、復雜和曲折。并表示如果樣板戲不注意質(zhì)量,就有可能被人攻倒。于會泳說:“樣板戲被攻倒,這意味著什么,你們想過嗎?你們是劇團的領導和創(chuàng)作干部,應該意識到自己的責任?!?/p>
演員楊春霞在1978年5月18日的交代材料中寫道:“記憶中在有關《決裂》劇本改編會議上,于會泳講到過《決裂》寫走資派,可以寫到縣長、省長,甚至是部長?!?/p>
后來于會泳對以電影劇本為基礎而改編的《決裂》彩排不滿意,批評說像是一根繩上掛了許多茶碗。而這一稿是汪曾祺最后定稿付印的,薛恩厚曾對汪說:“救場如救火,你把唱詞風格‘統(tǒng)’一下吧。”汪曾祺表示了為難情緒:“我們對‘三自一包’毫無感性認識,無從下筆?!?/p>
汪曾祺此時因“統(tǒng)戰(zhàn)對象”的緣故,擔任了京劇團革委會的委員。在這之前,汪曾祺發(fā)現(xiàn)于會泳有一段時間很沉悶,而在布置寫《決裂》時又談笑自如,若無其事。寫《決裂》難度很大,他們很難跟上于會泳不斷變化的要求,實在想不出辦法,只好每人讀有關“三自一包”的材料。
戲劇家馬少波1978年5月23日所寫的材料中,涉及了《決裂》修改一事:
于會泳提出增加與走資派作斗爭的新內(nèi)容,要增加“三自一包”內(nèi)容,用反對“三自一包”的情節(jié)貫穿全劇。
評論組逐場提意見,創(chuàng)作組接受不了,強烈地表示抵制。雙方爭執(zhí)不下,我當時十分為難。既摸不清于會泳的意圖,又不敢公然違抗。另方面我是贊同創(chuàng)作組的意見,并同情他們的困難。最后只有抹稀泥的辦法:“請創(chuàng)作組同志們根據(jù)可以接受的意見自己去商定吧,考慮好就寫本子,提綱不再討論?!?/p>
1976年10月11日開會,原定匯報各自的寫作設想,可是誰也沒有說什么,因為暗地里已經(jīng)知道“四人幫”垮臺了。
就在那時,汪曾祺興奮地告訴林斤瀾:“知道‘四人幫’倒了,我是又解放,又解脫?!彼麖淖约旱慕嵌雀惺芟矏?,比別人多了一點自己的獨特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