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牛馬驢
一頭公騾在路邊的苞谷茬地里調(diào)戲一頭小母驢。公騾仗著身架高大,舉著黑糊糊的一截子,屢次想爬到小母驢身上去,卻不能得逞。
小母驢有一絕招,公騾一上去它便將后屁股坐到地上,公騾看上去很無奈,卻仍興致勃勃,那一截子硬邦邦地斜插在后襠里,一舉一舉的,流著水。我拿相機偷偷過去,想拍幾張公騾強暴母驢的鏡頭。幾頭牛和兩頭公驢在同一旁吃草,對眼前發(fā)生的事不管不問。
我快靠近時公騾發(fā)現(xiàn)了我。或許它以為小母驢的主人來了(它應(yīng)該知道我不是小母驢的主人,在這個小村莊里牲畜和人肯定全都相互認(rèn)識)??赡苁俏沂掷锖诤南鄼C被它認(rèn)成了一塊石頭,它趕緊離開母驢幾步。我注意到它那一長截子很快地像相機鏡頭一樣嗚地縮了回去,然后裝得若無其事,看一眼遠(yuǎn)處的山,低頭啃一口苞谷茬,根本不理識我。
公騾竟能在幾秒鐘內(nèi)控制自己的性欲,并能做出什么事都沒發(fā)生的樣子,這在一般人是做不到的。夏天我在街上??匆娨恍┠腥俗咧凡饋?,褲子頂?shù)酶吒?,咬著牙也壓抑不下去,怕被人看見了,一只手伸進(jìn)褲兜,斜插過去捏住。
在夏天,一只手插進(jìn)褲兜里走路的男人,手里捏著的多半不是好東西。
現(xiàn)在是英格堡的秋天。太陽從西邊向開闊地斜照過來,人一挨排坐在山腳下的土墻根曬太陽。我過去蹲在他們中間,一人發(fā)一根煙。蹲了不到兩分鐘,我覺得太陽把我嘴照熱了,有想張嘴說話的感覺。
那頭公騾見我離開了,又嗚地伸出那一截子,粗氣昂昂地調(diào)戲開小母驢。
地離墻根就隔著一條路,我能清楚地看見它們的動作。
小母驢依舊反抗,不讓。把屁股坐在地上。
我問:公騾欺負(fù)小母驢,人也不管。
他們扭頭望著我。
“牲口間的比毬事,管它干啥。”身邊的一個男人說。
“那牲口也不管。那幾個大牲口應(yīng)該過去管管。至少,那兩頭公驢應(yīng)該過去管管??偛荒苎劭粗活^小母驢挨騾子欺負(fù)?!?/p>
他們?nèi)α?,眼睛怪怪地看著我,像看一頭沒見過的動物。
“小母驢的主人該出來管管吧。公騾那么大,會把小母驢整壞的?!蔽矣终f。
他們又笑。
“小母驢和騾子是一家子的???,墻根那個戴帽子的老漢家的?!?/p>
我順著望過去,那個戴帽子的老漢腰板直直地坐在墻根,脖子也直挺挺地,眼睛望著地外邊天外邊。根本沒在意那頭騾子和驢的事。
英格堡的消閑日子從九月開始,一直到來年五月,忙一個月春播,再一直閑到八月秋收開始。一個月,場光地凈,剩下的又是漫長的消閑日子。
這里的人每年只忙兩個月。牲口也只忙兩個月。
糧食在地里長的時候,人在家里睡覺。牲畜在地頭吃草,吃飽了閑站著,望望太陽,望望云,想些人不知道的事情。
牛最累的活是犁地。英格堡地塊小,不規(guī)則,一會山坡一會兒溝,拖拉機轉(zhuǎn)不開。二牛抬扛這個在其他地方早已不見的農(nóng)具,擺在英格堡每家的院子里。我在黃沙梁時也駕牛犁過幾趟地,都沒犁好,這門手藝沒學(xué)會我就干別的去了。沒想到人和牛在英格堡這個小村莊,仍舊年復(fù)一年重復(fù)著犁地這件事。這也是牛幾千年來沒有做完的一件事。總會有一些地方,在時光中原地踏步。
牛有事做是好事。牛在這片土地上沒事可做的時候,它便徹頭徹尾成了人的糧食:配種,出生,長大,宰割。跟田里的農(nóng)作物沒有二致。
牛是人馴養(yǎng)的最好的牲畜。它老實,忠厚,能吃苦。
驢有點三心二意,心懷鬼胎,給人干著活還不時斜眼蔑視人。
馬太輕狂嬌氣,路平順了一陣狂奔,轉(zhuǎn)眼幾里地。路一難走就沒戲了。人最初靠馬的速度改變歷史進(jìn)程。那時人騎在馬上,已經(jīng)高于天下一切生靈。馬馱著人從一座山到另一座山,從一個城池到另一個城池,從一片大地到另一片大地。人從馬背上下來那一刻便迷失方向,不知道要去哪了。
馬從人的屁股底下把輕狂的天性灌輸給了人。所以,人輕狂的時候像馬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