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失去意識后醒來，王沐天都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

“你有癲癇??？”面前的陌生男人眉毛擰到一起，問他。

王沐天認出了那張臉，他松弛下來。他還不能算作認識這個舞廳中驀然出現(xiàn)的男人，但是這個人已經(jīng)兩度救了自己。從他這份嫻熟的隨機應變和大膽做派看來，這人無疑正是王沐天心中的抗日前輩。

“前輩”兩字在腦子里一閃，王沐天便難為情了?？倸w剛才，他是拖了后腿。

舞男嚴厲地打量他：“誰讓你干這個的？”

王沐天愣了一下，這簡直是考驗自己的時刻到了，他下意識地挺起胸讓自己顯得高些：“國難當頭，匹夫有責?！?/p>

舞男直起腰來，他像是又氣又笑又笑不出來。末了，只憋出一句：“前面有個小旅店，去那兒把臉洗洗?！?/p>

王沐天愣愣地伸手去摸自己，嚇了一跳，臉上半干半濕，干的地方已經(jīng)凝固，硬硬的拽得皮膚發(fā)癢，濕的地方就是泥漿一樣，稀稀拉拉還在往下淌。王沐天本以為那是血——至少那還壯烈得很，結果手指放在鼻子下一聞，臭得猶如挨了當頭一棒。

“學著點吧，這把雞糞說不定可以救你的命呢?！蔽枘邪胧寝陕浒胧橇什莸夭辉倏此?，“去洗洗。穿過小旅店后門就是電車站?；丶液煤媚顣ァＭ媸裁炊夹?，別拿命出來玩，要想當勇士，先要學會珍惜生命?！?/p>

王沐天反應過來，舞男已經(jīng)起身要走。他趕忙追上去：“抗日不分老幼！你是前輩，我看得出來，我……”

“閉嘴！”男舞者猛地回頭，聲音壓到極低也沒壓住光火，兩只眼睛炯炯的，夜色里頭像是要射出閃電?！澳氵@樣的毛孩子都出來抗日，我們抗日的人，干脆回家?guī)屠掀畔茨虿?！?/p>

沐天感到了侮辱，但也感到震懾。

舞男越說越光火：“你以為抗日是淘氣、闖禍？為了救你，我們放棄了一次會議，還浪費了三顆子彈！你以為跳舞廳里都是無恥的亡國奴？”

顯然舞者是覺得自己浪費了時間，這幾句話的工夫浪費得更多，他扭頭飛快地走去。王沐天呆愣了，又見他自夜色里突然回頭警告：“還不快走？等著我揍你??？”

舞男消失在弄堂盡頭。王沐天著實被罵得挺慘，但嚼嚼這九死一生之后的滋味，卻興沖沖地笑了出來。這一回，他心里的抗日有了更扎實的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