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播中的韓劇《大長今》有這么一個情節(jié):中宗臨幸御膳房的宮女連生,有人隨即向皇后去打小報告;而皇后坦然一笑,說了些毫不在意的話?;屎蟮倪@種態(tài)度,叫做不妒。這在咱們古代,屬于一種美德。
咱們這里,當然也有不妒的典范?!稏|觀奏記》載,唐宣宗的妹妹安平公主就是如此。安平公主是宣宗的親妹妹,下嫁給了劉異。兄妹二人感情很好,所以即位后,宣宗即命宰相“與(劉異)一方面”,也就是給他一個重要崗位。宰相擬了個平盧節(jié)度使(今遼寧、河北交界一帶),帝曰:“朕唯一妹,時欲相見?!痹紫嘤谑怯纸o換了近點兒的地方,反正天下是他家的,隨便挑。劉異將出發(fā)時,安平公主來和皇帝哥哥話別,特意“以異姬人從”,把劉異的小妾也帶上。安平公主左右的宮女,宣宗“盡記之”,都熟得很,忽然見到該妾,便問是誰?公主說:“劉郎音聲人?!币袈暼?,乃唐代對官府樂人的總稱。公主這樣說,當然是代夫君打馬虎眼。但皇帝哥哥是看得出來的,“悅安平不妒,喜形于色”,回過頭來吩咐左右:“便與(異姬)作主人”,使之“不令與宮娃(即宮女)同處”。
這位劉姬人的運氣實在是太好了,因為咱們歷史上更多的還是妒婦,甚至都成了詞條,專指性好忌妒的婦人?!对趫@雜志》里的冀公冶夫人,“不惟不容(公冶)納妾,即婢子必擇奇丑者”。《太平廣記》卷第二百七十二開了兩個欄目,前一個是“美婦人”,后一個就是“妒婦”。顧名思義,前一個匯集的是史上的漂亮婦人,后一個匯集的就是如車武子妻、段氏、王導(dǎo)妻、房玄齡夫人等一批妒婦界的名流。其中,段氏還引出了另一個詞條:妒婦津。據(jù)說,段氏是晉朝劉伯玉的妻子,妒忌到了什么程度呢?有天伯玉誦畢《洛神賦》而感嘆:“取婦得如此,吾無憾焉。”段氏立刻說:“君何得以水神美而欲輕我?吾死,何患不為水神!”于是,“其夜乃自沉而死”,七天后托夢過來,已成了妒婦之神。自此,不僅伯玉“終身不復(fù)渡水”,且“有婦人渡此津者,皆壞衣枉妝,然后敢濟”,否則妒婦之神發(fā)怒,“風波暴發(fā)”。當然,那是針對美婦人而言,“丑婦雖妝飾而渡,其神亦不妒也”。于是,婦人過那條河時,河的“態(tài)度”成了評價該婦人美丑的標準,并因此產(chǎn)生了一則俗諺:“欲求好婦,立在津口。婦人水傍,好丑自彰?!币驗椤皨D人渡河無風浪者,以為丑不能致水神”,于是又引發(fā)了一個惡果,“丑婦諱之,莫不皆自毀形容,以塞嗤笑也”。清朝學(xué)者王士禛在《分甘余話》里也有一則“妒婦津”,說當年武則天也不敢從這里過渡,“別取道以避之”,王的哥哥還因此作詩曰:“解使金輪開道避,斯人何減駱賓王?!卑涯莻€職司開道者,與罵武則天為“狐媚惑主”的駱賓王等而論之。那么,在王的哥哥看來,武則天并非貌丑,而是那人在曲罵她了。
如同《太平廣記》的歸類,唐朝名相房玄齡夫人之妒也是出了名的?!端逄萍卧挕份d,唐太宗“將賜公(玄齡)美人,屢辭不受”。太宗知道他是懼內(nèi),乃“令皇后召夫人,告以媵妾之流,今有常制,且司空年暮,帝欲有所優(yōu)詔之意”。就是說,皇帝之舉不是想當然,是有“制度”依據(jù)的,況且完全是件美事。不料玄齡夫人不聽這一套,“執(zhí)心不回”。太宗又傳話嚇唬她:“若寧不妒而生,寧妒而死?”房夫人態(tài)度十分堅決:“妾寧妒而死?!碧谧屓税丫平o她,說那你就喝了這杯毒酒吧,房夫人“一舉便盡,無所留難”。太宗徹底服了:“我尚畏見,何況于玄齡?!边@件事其實怪不得房夫人之妒,硬要破壞人家的和睦家庭,實在是太宗干得不太厚道。民間傳說,房夫人喝的不是毒酒而是醋,“吃醋”一說即從此而來。
太宗賜美人,還只是要為玄齡的晚年生活錦上添花,據(jù)說是中國歷史上惟一狀元駙馬的鄭顥,則是被人活活拆散了婚姻?!稏|觀奏記》另載,唐宣宗為女兒萬壽公主招婿,宰相白敏中(白居易堂弟)舉薦鄭顥。鄭顥乃唐憲宗宰相鄭細之孫,本人也“首科及第,聲名籍甚”。但是鄭顥當時已經(jīng)走在迎娶盧氏的路上,硬是被追回,來了個強按牛頭喝水。到白敏中免相、放到地方為官之時,害怕了,對宣宗說:“顥不樂國婚,銜臣入骨髓。臣在中書,顥無如臣何;去玉階,必媒孽臣短,死無種矣!”早知今日可能被打擊報復(fù),何必當初為了取悅而亂點鴛鴦譜呢?
比較而言,男人對是否被戴綠帽的反應(yīng),其實遠甚于女人對男人“沾花惹草”的反應(yīng),而漢語詞條里卻只有“妒婦”而無“妒漢”,可見“妒婦”的背后拖著黑黑的男權(quán)社會的陰影。將嫉妒視為女人特有的惡德,乃至一些朝代立有制裁妒婦的法令,是男人強勢話語權(quán)的突出表現(xiàn)之一,這種封建余孽在今天也并沒有完全退出歷史舞臺。
2005年10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