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對瑪瑞說:人生苦短,不值得喝爛咖啡,不值得被不同路的人打擾。
夜幕降臨的意大利東北部山區(qū),我和瑪瑞、西莫一起送走了難纏的客戶,駛出公司的大門,往貝魯納鎮(zhèn)上開。客戶總是難纏的,全世界都一樣。因為負責設(shè)計時裝配件產(chǎn)品,我常常往返位于紐約的公司總部和位于意大利的分部——設(shè)計中心和工廠。早前有人給我算命,說有一匹驛馬就是遠游他鄉(xiāng)之命,而我命里有兩匹,所以迢迢地旅居在美還不夠,還得滿世界飛奔。意大利,一去至少兩三周,趕項目的時候,常常意大利待三周,回到紐約一周,再去意大利三周。項目再棘手,客戶再難纏,每次起飛的時候想到意大利有瑪瑞和西莫一起拼,就覺得沒什么大不了。
瑪瑞是個高個子灰眼睛的漂亮姑娘,本科學(xué)的是中文,在杭州生活過一個學(xué)期,會講中文和意大利語之外的數(shù)種語言。我問她跟公司的中國廠家聯(lián)系是不是會用到中文,她失望地搖搖頭,但是得意地又告訴我,沒人知道她會說中文也好,因為可以在跟廠家開會的時候聽懂他們的竊竊私語?,斎鹫f,只有我有時跟她說中文,所以她要勤加練習(xí),在微信上只用中文商量工作。
意大利分部在威尼斯以北一個小時車程的山區(qū),從設(shè)計中心的窗口抬頭一望,就是巍峨的阿爾卑斯山南麓——多洛米蒂山脈,終年積雪的山頂總是在碧藍的天空下熠熠發(fā)光?,斎鹱≡谏窖?,從遠處看一片童話般的村莊,點綴在山腰的綠色中。而公司的另外一側(cè),則是一面明鏡般的圣十字湖,倒映著一年四季的雪山風(fēng)光。我笑她生長在天堂卻只想著去周游世界,她笑我工作在紐約卻愛這個偏僻的山區(qū)。
旅店的早餐簡單卻美好得令人受寵若驚:家制的酸奶、軟奶酪、面包、果醬、老板娘親手給剝的煮雞蛋、一小杯鮮榨橙汁、一小盤隔壁肉店進的本地火腿、一杯濃香的卡布奇諾,臨走還塞給我兩個連枝帶葉的小橘子。我在意大利做過的項目一個賽一個地棘手,每天至少16小時的工作強度讓人焦頭爛額。每天早上吃早飯的時候,我都會沉浸在健康美好的食物中,花1分鐘的時間懷疑,我是不是為了這樣的早餐一而再再而三地來這里的。
店家的外甥女當值,名叫安吉拉。二十多歲,黑色短發(fā),明亮的黑眼睛,利落干脆,推薦配菜的酒時總是胸有成竹地不容你改主意。她叫我dark lady——暗黑女子,和她一樣。由于我來的次數(shù)太多,我們已經(jīng)很熟了。我常常饑腸轆轆地偷溜進廚房,要求她按伙計們吃的給我來一套。她對此很不以為然,嗔怪我沒有吃品,定要遵守待客之道,在食材上再多加點兒什么才擺出來。早飯她只管做咖啡。她把卡布奇諾的奶泡打得高高的,溢出杯子來,還要怪我每日咖啡攝取量太低。姑娘,你這樣怎么行?
從旅店出來,是鎮(zhèn)上的主干道羅馬街。我懷疑是不是意大利的每個城鎮(zhèn)都有這么一條街,每一條都像諺語中說的那樣通向羅馬。新城區(qū)的街邊是幾家服裝店,擺滿新鮮面點的面包店,一家掛滿了火腿、香腸和奶酪的食品店,一家自助洗衣店,一家小藥店,再就是鎮(zhèn)政府的小樓以及幾座院子里長滿了郁郁蔥蔥亞熱帶植物的別墅(為什么在北方山區(qū)長棕櫚樹,我也不清楚)。還有一條向西拐出去的柏油大道,上坡延伸到山里,總有騎山地車的人經(jīng)過。如果繼續(xù)沿著羅馬街一直向北,就會在鎮(zhèn)子的北端穿過一片歷史遺跡——整排近千年的漂亮的樓閣,斑駁的小城堡,還有標示著公元前羅馬帝國年代的破敗的堡壘。汽車從建于13世紀的拱門穿過,緩慢地軋過石塊拼就的窄小街面,略陡一些的另外一條岔路就只有行人,一個老婦牽著一個頑童的手,背影映在夕陽下歷史的影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