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較之下，“幺二”資費就次了一級，也比較直接，據(jù)說名字是來自打茶圍一元侑酒二元，而據(jù)說幺二往往對于客人生熟不拒。一本西人研究舊上海娼妓生活的著作《危險的愉悅》就總結說，“在通貨變化的年代，幺二們實際的收費標準如何不清楚，不過民國年間要讓妓女晚上陪伴助興，耗費肯定大大高于幺二名字所示。眾口一致的是幺二唱功不如長三，賣色費用也低于長三。幺二妓院規(guī)模一般較長三妓院大得多，每個妓院還下設許多小的堂子”。

長三、幺二曾經(jīng)是舊上海風華的代表，多是蘇州籍貫，魯迅《南腔北調(diào)集·關于女人》就曾戲謔“民國初年我就聽說，上海的時髦是從長三幺二傳到姨太太之流”。饒是如此，幺二已經(jīng)被長三相當看不起，至于亭子間嫂嫂，更是等而下之，屬于私娼，舍不得出錢捐“照會”——所謂照會，就也是妓女公開執(zhí)業(yè)牌照?！锻ぷ娱g嫂嫂》開篇就有顧秀珍因為沒有照會被租界拘留了一夜的情節(jié)，沒有照會也是“因為捐不出”。換而言之，亭子間嫂嫂屬于比較低等的妓女。她年輕貌美，能言善道，書中多次說她“一副臺型”可以拍電影，不輸蝴蝶、顧蘭君等明星；嘴巴厲害到可以駁倒多人，讀政法畢業(yè)可以做“律師”；打扮起來不是被認為少奶奶就是女學生，可惜吃虧在不識字。她本來是嘉興人，為了招徠更多客人冒充蘇州人，平時招攬客人也是游跑公司走客棧，甚至兜馬路。

因此，《海上花列傳》是長三先生們的高冷交際，《亭子間嫂嫂》是市井妓女的熱鬧皮肉，前者是狹邪小說中的正經(jīng)文學，后者是亭子間文學的旁逸斜出，各有各的好。二者在過去或許藝術評價差異很大，但是在今天卻有一種相同的情致，都令人悵望舊時光。看到近日報紙采訪一位以寫舊上海聞名的作家，問如何知道當時人的生活，答曰：想象——這或許是誠實的想象，但是這座曾經(jīng)偉大熱鬧城市的蕓蕓眾生，其間生存生活畢竟不是現(xiàn)代人能夠想象得來的，對比之下，這類舊小說的好不僅意思入骨入味，更在于是當時的人所寫，即使并非親歷，也是目睹或者間接生活，種種情景都有過去時間的情味與重量。

多說一句，亭子間嫂嫂住在四馬路會樂里，即今天的人民廣場來福士，而會樂里過去是上海娼妓的大集合點，按照《上?？h志》資料，“新會樂里的娼妓最為活躍。28幢房屋，除一家是乾元藥房外，其余都是妓院”，據(jù)民國37年（1948年）戶口登記簿記載，“會樂里有妓院151家，妓女587人。1949年1月統(tǒng)計，這里妓院總數(shù)達171家，約占上海當時的妓院總數(shù)800家的五分之一”。

隨著20世紀50年代的娼妓改造，會樂里不可避免地發(fā)生改變。根據(jù)官方資料記載，“1951年11月，上海市人民政府下令禁娼，封閉妓院，成立婦女教養(yǎng)所，收容她們學文化，學簡單的生產(chǎn)技能，并為她們治療性病，逐步就業(yè)。當時會樂里尚剩有10余家妓院，53名無家可歸的妓女，均由婦女教養(yǎng)所收容。據(jù)1958年會樂里居民委員會統(tǒng)計，曾在婦女教養(yǎng)所收容教養(yǎng)的53名妓女中，除一名暗中重操舊業(yè)，被送去勞動改造外，其余6名在家做家務，24名參加里弄生產(chǎn)工作，22名在工廠、商店、學校、醫(yī)院工作，其中16名成為單位的生產(chǎn)骨干，被評為生產(chǎn)能手。53名中有46人組織了家庭”。

一切新的碾過一切舊的，于是紅粉都平復了，只有一二文字，尚能留存當時諸多女子的愛與恨，變動的大時代與生活的細碎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