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哈里死了,可我差不多三周之后才得到這個消息。當我們躍過雙重障礙落地時,他的骹骨,就是前腿與蹄子之間的三塊骨頭中最長的那塊,粉碎成了九節(jié)。他的肩胛骨、胸骨和骨盆都摔得不輕,但骹骨是致命傷。他們對那粉碎的九節(jié)骨頭沒有更好的處理辦法,于是只能當場將他射殺。
我比哈里摔得還要慘,還好他們沒有射殺我,而是把我空運到索諾瑪谷的外傷中心。那里檢查出我的脖子被扭斷了,除此外,鎖骨、左手、八根肋骨、鼻子還有下巴都斷了,但脖子的傷最為嚴重。由于使用了大劑量的甲基強的松龍,兩周之內我都沒有感到特別痛苦,但卻渾然不知自己以后都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了。在我蘇醒之后,迎面而來的是一大堆問題:你叫什么名字?你住在哪兒?你知道現(xiàn)在是哪年哪月嗎……真是累死我了。我實在弄不懂他們怎么老是問一些聽起來根本不需要回答的問題,可奇怪的是,這些答案我還真是有些含含糊糊答不上來。
“能動動你腳指頭嗎?”“能捏捏我的手嗎?”“你有感覺嗎?”他們反復問我這些問題??晌?,真的不能!我的身體就像被封口的一麻袋散沙似的,再綁一個腦袋。我失去了對身體各部分的感知,這種感知就算不移動身體也應該存在。身穿衣服的感覺、空氣掠過裸露皮膚的感覺、指間傳來的觸覺,所有這些能讓我意識到它們存在的感覺通通都沒有了。什么都沒有了,一切都漠然如死。我覺得自己好像被人砍掉了腦袋,然后腦袋被放在盤子上,再連接上一些必要的設備,從而維持著生命。當然,當我意識到這些時,希望不會讓他們感到不安。過了一會兒,當鎮(zhèn)痛劑的藥勁兒褪去稍許后(因為我的臉剛被修復,強烈的疼痛必須使用嗎啡鎮(zhèn)痛劑),我聽見了父親和醫(yī)生的對話。
“她還能騎馬嗎?”父親問道。
他的聲音很低沉。加上周圍那些設備運行的雜音——換氣扇嘶嘶作響,心電圖機隨著我心臟跳動發(fā)出唧唧聲,血壓袖帶每隔一定時間又鼓起來——我得使勁兒才能聽見他的聲音。我估計他們大概是站在簾子后面,也有可能就站在我的腳邊。我實在不敢肯定,因為我的腦子里真是天旋地轉,也沒法側身去看。頓了許久,醫(yī)生才開始回答。我生怕錯過他的答案??墒俏矣帜茉鯓樱课覜]法讓自己聽得更清楚些,連把手罩在耳朵上都做不到。我也瞅不見他的嘴唇,甚至連平穩(wěn)自己的呼吸都變得很艱難。
醫(yī)生的話像從嘴里生硬地拽出來似的,聲音聽上去還有些沙啞。“其實,現(xiàn)在預測她能恢復到什么程度還為時過早,”他說道,“我們現(xiàn)在的首要目標還是先讓她能夠靠自己呼吸吧。”
我聽見父親絕望地喃喃低語著什么。就在這時,我手臂上的血壓袖帶又開始脹了起來。伴隨著它規(guī)律的吸氣聲,那些 “世界級運動員”、“大獎賽騎手”、“奧運會選手”的頭銜就像小鳥一樣漸漸遠去。父親的情緒有點激動,說話的語氣就像認定醫(yī)生沒跟他交代實情,時而商量,時而哄勸,時而又威嚇,好像只有讓醫(yī)生理解到我重回馬背到底有多重要,人家才會全力以赴給我治療。